駐派日記 - 伊拉克
今天又回到巴格達. 趁著網路通暢, 來做update連發.
到伊拉克之後在巴格達隔離了兩週, 出關之後在首都的辦公室停了一晚, 隔天就早早出發到北邊的Mosul. 關於這段路程和這個目的地, 在真正踏上路之前, 腦海裡沙盤推演了許多次, 幾年以來的報導和紀錄片也看過映在眼底許多, 過往參與援助任務的過來人也交談探詢過, 但是車程向北推進, 想像的景象和真正的地平線重合, 車窗外的高溫把來前的未知熔化掉. 見到真物, 也就解除了疑慮和不必要的不安.
Mosul在我的世界裡是因為戰爭浩劫而出名, 但是實際上這是個古都, 也是伊拉克曾經繁華的第二大城. 從南邊開往Mosul市區的公路上, 有一段類似迎賓大道的街燈裝置. 那有點像小時候從桃園機場開向高速公路的道路上, 會有行道樹或是旗海歡迎蒞臨貴賓的隆重感. 沿著進Mosul的迎賓大道走著, 可以看到順著小丘陵綿延的市容. 在幾年以前, 那或許是悠悠樸樸的矮舍和遠方清真寺的塔頂交融出的市井氣. 但是現在, 這條迎賓大道無聲揭示的卻是滿山蔓延的斷垣殘壁, 你越往深處開, 只是將之看得更清晰, 然後慢慢開始看見有人, 看見街口大熱天還全副武裝的哨兵, 看見胡亂戴著口罩騎著小摩托車送貨的少年.
曾經讀過一篇林海音寫的小說, 叫曉雲. 曉雲在書裡愛上了家教學生的父親. 那個中年男子想帶曉雲去東京. 他說雖然日本在占領中國之時做了許多不義的事, 但是戰敗之後的東京, 百廢待興的城市裡卻瀰漫了日本國民充滿決心重建家園的志氣. 那股向上之氣讓他很受觸動.
百廢待興. 我想著這個詞, 在Mosul. 曾經的攻城巷戰留下的痕跡當然慘烈. 第一次開過上班路上的墓場, 那些向遠方草場上遍布的小白點, 我還眼花當成是放牧的綿羊. 定神看才知, 都是小小塗白的墓碑. 在城市裡兩點一線的交通, 漸漸會忘記那些在民居牆壁上隨意潑散的花紋不是裝飾, 而是以前受流彈波及的彈孔.
有一天回宿舍的路上 比我早到大半年的同事問我有沒有去過底格里斯河左岸的舊城區. 我只經過那兒兩次. 熙攘的老城區, 城破之後已被轟炸地教人不忍目睹. 許多民居頹壞的二樓整修不及, 人們只好清理出尚堪利用的一樓, 還是做起了生意, 還是繼續的生活. 當地的同事告訴我, 見到外國人會讓Mosul居民很開心, 因為這表示城市在重新進步, 回到過往的日常. Eid al Adha的時候, 宿舍裡的印尼同事買了一隻羊來做犧牲過節, 值班的門房和司機們都很快活的幫忙宰羊, 處理羊肉. 我把他們歡呼的樣子拍給學生看. 學生說, 他們這樣為了很簡單的有羊吃就那麼開心也挺好的. 我說, 因為他們都是劫後餘生呀.
我不是第一線的醫護人員, 直接接觸到的Mosul居民不多. 團隊裡原本做創傷治療和傷口感染的隔離醫院現在被挪去治新冠肺炎. 有一天我散步去醫院的辦公室和管數據輸入的同事討論事情. 她是個30出頭, 很細心的女生. 工作討論完, 她陪我走到醫院門口, 這樣我過街就可以回我的辦公室.
女孩問我, 妳喜歡Mosul嗎? 我說喜歡啊, 這裡比巴格達舒服, 巴格達實在太熱了. 女孩點點頭, 說, 妳再等一兩個月, 九月, 或是十月. 那是Mosul最美的季節. 那時候會有很美很美的天空.
那天晚上我打完羽毛球走回自己的房間, 天空有淡紅的晚霞. 我想著那女孩說的話. 炸得再怎麼破敗, 看到的還是家鄉的美呀. Beauty is in the eye of the beholder, 端看你有沒有凝視時深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