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轮黄日的沉沦 女权意识的崛起
二月是黑人历史月,三月是女性历史月。在二月三月相交之际,写两篇有关黑人女性作家的书评,也算是兼顾到两个历史月了。
不算Trevor Noah的自传,我还从来没有读过其他非洲作家的书。在听过一位尼日利亚女作家那观览人数超过650万的TED Talk后,立即对名字很难记的女作家Chimamanda Ngozi Adichie产生了兴趣。二月初读完她的长篇小说Half of a yellow sun。这应该是我读完的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非洲文学。
Adichie 出生于一个尼日利亚知识分子家庭,原本生活富足。可一场尼日利亚内战(也称Biafra战争,1967–70)令她的家庭财产尽失,她的两位祖父也双双死于战乱。Aichie的这本Half of a yellow sun讲述正是尼日利亚内战时她自己的族群-Igbo人民所遭受的苦难。
1.
英国政府在尼日利亚殖民整整50多年,他们采用分而治之的策略,把尼日利亚分为东部地区(以Igbo族为主)、北部地区(以Hausa-Fulani族为主)、西部(以Yoruba族为主)。他们就这样打散了尼日利亚人民的合力,英国政府因此得以全面攫取尼日利亚的各种资源。三个地区宗教信仰不同、经济发展程度也存在巨大差异。其中东部地区的Igbo人大多接受西式教育,基督教信徒多,男女地位相对其他族群更为平等。经济也更为发达,民众生活相对富足。
经过长期殖民统治的三个族群最终还是经过共同努力,迎来了1960年尼日利亚的独立。由于历史遗留的政治结构并没有被摧毁,三大地区都保有各自的自治政府,因此这个联邦国家结构松散,存在着种种隐患。当时Igbo族在政界、商界、教育界的影响巨大,渐渐引起信仰保守、经济发展欠佳的其他两个族群的仇视。尤其在东部地区发现石油资源后,这一矛盾因1964年大选而最终加剧。Hausa-Fulani族的Balewa因该族人口众多而在大选中获胜,得以出任首相,掌握了国家权力。而Igbo族人为此愤愤不平,一群该族群军官在1966年2月发动政变,刺杀了Balewa,并宣布推翻这个制造族群分裂、贪污腐败的政府。可尼日利亚军方很快就窃取政变果实,宣布全国军管。尼日利亚族群矛盾反而加剧,局势进一步陷入动荡。
Igbo族人开始不断受到尼日利亚军方的侵扰,属于东部的大片油田也被政府一方划走。因此Igbo族人的独立呼声日盛。1967年7月30日,Igbo族的军方首领Ojukwu宣布东部地区独立,成立Biafra共和国。当时的Igbo族群情激昂,为有了自己的国家而庆祝。可是,这一举动也引来了尼日利亚最为悲惨的战火。
由英国和苏联支持的政府军队开始挺进东部,对Igbo平民大开杀戒。由法国和葡萄牙支持的Biafra军队也颇为骁勇,一开始的战争是旗鼓相当的。但战区是在Biafra共和国,当时的油田资源和食物供给被政府切断。Igbo族的普通老百姓只能四处逃难,一时间哀鸿遍野。尼日利亚战争造成了大批Igbo难民,因食物缺乏,很多难民和儿童形销骨瘦,难民营凄惨无比。红十字会和人道主义组织开始介入,“无国界医生组织”就是在这时成立的。1970年1月,Biafra政府在战事告急和经济窘迫的双重打击不得不宣布投降。东部地区重又并入尼日利亚。尽管战后的尼日利亚政府宣布对Igbo族进行财产补偿,可战乱令该族群人口锐减,经济状况一落千丈。这场战争造成近两百多万人的死亡,其中多为无辜平民。国际专家经过调研认为,这场战争带有种族屠杀的性质。
2.
Adichie的小说开始于尼日利亚战争之前,由一位少年仆人Ugwo把读者带到了富足的大学教授Odenigbo家中。Odenigbo的家是知识分子经常聚会的地方,一些接受西式教育的尼日利亚知识分子时常点评政治,有时批评英国的殖民戕害,有时批评尼日利亚政府的腐败无能。Odenigbo是席间最为激昂的革命家,他主张社会公平正义和民族独立。Odenigbo貌美的女友Olanna也是仆人Ugwo倾慕的对象。他一心一意地希望自己的主人和Olanna始终和和美美。可Odenigbo的母亲却极度反感受过国外高等教育的Olanna,这使这对情人产生了难以弥合的矛盾,也使Olanna的心里充满了不安和忧伤。
Olanna的双胞胎妹妹Kainene 容貌逊色于姐姐,但同样的才智过人,尤其具有非凡的经商头脑。相对于充满感性和矛盾而不善于处理感情问题的Olanna,Kainene做事理性果断。她和英国男友Richard Churchill相处时一直保持着客观冷静的超然态度。
尼日利亚战争打乱了这些安逸的Igbo人的生活节奏。Odenigbo和Olanna开始不断逃难,住所越来越小。他两的婚礼也被一场残酷的空袭打断。一直被Olanna视为依靠的Odenigbo在其母亲被屠杀后终日靠酒精度日。Richard在机场目睹Igbo被无辜枪杀后开始为西方媒体报道Igbo的人道危机。男仆Ugwo被抓去当兵,他不仅被战争所累,也在战争中犯下了罪行。Olanna开始当起了学校老师,而Kainene把才智利用到运营难民营上。战争令两姐妹之间的感情加深,互相扶持共度时艰。
3.
这本书的书名Half of a yellow sun指的是短命的Biafra共和国的国旗。书里充满了热带风情,暖暖的太阳,迷人的植物,女人们光洁灿烂的皮肤在Adichie的笔下栩栩如生。一些当地的风俗和迷信传统更令人忍俊不禁。重要的是,Adichie通过将人物的个人经历与大的历史背景相结合,审视英国殖民文化对尼日利亚的戕害,审视尼日利亚的族群矛盾,审视知识分子在社会中的作用,审视战争中人性的沦丧。身为教授又满怀革命理念的Odenigbo经过战乱而彻底沉沦,说明空谈家不会带来正面的变革。Ugwo的成年时期在战乱中度过,去读书深造的梦想因战争戛然而止,原来纯洁正直的孩子变成了残酷战争机器的一部分。作者在通过Ugwo的故事来讲述Igbo人是战争的受害者,但也成为了战争中的加害者。战争不仅仅带来财产、生命的丧失,也有人性的沦丧。代表殖民文化的Richard虽然同情战争中被戕害的Igbo人民,他也只是个目击者,并没有作出真正有益的贡献。满怀书写异域风土文化的Richard,最终写不出一本有关尼日利亚的书籍。是的,尼日利亚的文化和历史该有尼日利亚人来建设来书写。
在书中,经历这场战争的男人们都没有很好地承担起保护家园的责任。反而是Olanna和Kainene两位女性在废墟中崛起,为社区贡献着自己的力量。读完这本书,我感觉到Adichie对男人们的失望。或者说,她通过对男人的失望来表达自己对于尼日利亚各个权力中心的失望。这样想下去,她的女权意识就浮现出来。是的,我们的家园不仅需要男人们的汗水和努力,女人的自省和独立也是同样的至关重要。
4.
的确在尼日利亚的战乱中,各个权力中心的掌管者都是男性,发动战争、参与战争的都是男性。而遭遇生死劫难的女性和孩童居多,在战乱中被侮辱和轮奸的女性更是数不胜数。即使不是战乱,尼日利亚女性地位也远低于男性。书中Odenigbo的母亲自己身为女性,却憎恶学历高、地位高的Olanna。为什么呢?因为Olanna的学历和地位会给她儿子Odenigbo的家庭地位带来挑战。在其母亲的安排下,Odenigbo对一位听从驱使的农村女孩“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Olanna满心痛楚地避走到亲属家,亲属羡慕她有可以拒绝结婚的权利,说:“像你这样读了很多书的女孩才敢这样做,像我这样没读过书的女孩如果坚持太久,我(的一生)就废掉了。”从这本书里,我能够感知无论有无知识、有无财力,大多数的女性都处在一个被动和无助的位置中。她们能做的选项也只能是原谅冒犯甚至是玷污他们的男人,也只有这样生活才能继续下去。
所以回到我之前提到的Adichie的TED Talk,她演讲的题目叫“我们都该成为女权主义者”(We should all be feminists )(链接: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g3umXU_qWc)。她在演讲中说到:“我们总是教导女人要本分、要谨小慎微。我们告诉女人要有雄心,但不能太有雄心;要成功,但又不能太成功。否则,你会吓走男人。”那么男人为什么会害怕呢?为什么会敌视强大的女性呢?她说:“男人之所以如此敌视女权主义者,是因为女权主义者试图中止男性至上和男性特权。当男人有特权的时候,就不想放弃它。所以会指责被压迫的群体是在搞反向歧视。”
现在很多情况正是这样。女人质问男性无凭无据地信口开河,会被觉得女人太过张扬;女人寻求性别平等、反对性骚扰,会被觉得是行为过激。我如果直接询问男士:“你愿意做女权主义者吗?”即使再开明的男士都会陷入一种犹豫。悄然之间,很多媒体把“女权主义”改成“女性主义”。“女权”二字真是吓坏了包括一些女性本身的一大批人!其实,“女权”要做的不是夺权,而是平权。这么简单的道理,很多人都没有好好想过。
Adichie在她TED Talk的演讲结尾说到:“我对女权主义者的定义是:一位女权主义者是承认目前存在性别不公并立志要消除这种不公的男人和女人。我所认识的最棒的女权主义者是我的哥哥。他,英俊、友善,而且身材健硕。”就像我是亚裔也坚决支持“黑命亦贵”运动一样,我真心希望更多的男性加入女权主义者的队伍。须知:一处的不公,就是处处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