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堂再回來
嗶……隨着這一聲了無生氣的長響,我離開了。
當靈魂與肉體快要分離時,眼前出現了一個選擇:
現在就要結束這輩子嗎?
是 否
雖然我只有二十四歲,但早就不戀人世,趁這個機會做個了結也不錯。
是
然後我飄到房間的一角,看着蒼白的肉身,還有哭成淚人的親友。過了一會,我慢慢的向上升……上升?不是吧!我也能上天堂啊!
定個神來,發現自己身處一條潔白的走廊,白得有點讓人睜不開眼,廊的盡頭是一道簡單樸素、不帶任何紋飾的門,播着John Lennon 的Imagine。
Imagine there’s no heaven……
我還以為會播那些詞不着調的聖詩,想不到會在天堂聽到這首歌,這是天使開的玩笑嗎,哈!
我的腳步如同心情,輕鬆又堅定,筆直的向盡頭走,反正白晃晃的沒有甚麼好參觀。走到門前,才發現這門沒有柄,同樣的選擇螢幕又出現了。
現在就要打開門嗎?
是 否
是
門打開了,眼前是一樣的白晃晃,空蕩蕩的房間,只有一張椅子。我周圍看了看,坐在房中間的椅子上,這時門閉上了,不知何方把影像投射到我眼前,我環顧了四周還是找不到,就專心看着天堂為我準備的電影,原來這房間是私人戲院。
一個血腥場面,我出生了,三個月大時左頸長了個水瘤,要動手術,天生就多災多難的,難以想像當時父母承受怎樣的心理壓力。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看着可愛的自己和家人生活的點滴,滿山跑、捉天牛、養蠶蟲,到四叔的農場玩小雞,跟田裏的菜聊天……天堂有這服務真好,真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長大,從來沒有搬到香港。
自從離開了鄉下,住進了截然不同的城市,周圍有冷冰冰的鄰居,灰沉沉的石屎還有黑壓壓的天,像租來的老房子,有着泛黃似黑的燈,燈下的我在寫作業。有時想要撒嬌,抱抱媽媽,媽媽推開我,說:「不害臊嗎,都這麼大了。」的確,那年我六歲大。
此時,房間沒先前的白了,像蒙上了一層灰,牆身正如那討厭的混凝土,死氣沉沉,冰冷冷,遠遠不及鄉下的木板牆,我還記得指尖在牆上劃過,高低起伏的動感,那時一家四口睡一張大床。
我開始東張西望,不時看着門口,它仍然緊緊閉上,沒有門柄。
接着的畫面發生在一個名為學校的監獄,每天準時報到,以便獄卒和獄長監控,他們一勞永逸的設了許多條條框框,聲稱為了紀律,實質為了方便管理,放監後,也不會給你太多自由,生怕你無所事事,貼心的布置功課讓它填滿生活,在空餘時間也能做些正事,為一個又一個的大限作準備。為的是進行思想控制,好讓你看起來像其他人、普通人、正常人。這情節很諷刺,卻又很熟悉,令我想起那段努力忘掉的回憶,我好像也在這樣的地獄活了十三年。
地獄?天堂?這時我已經站起來,嘗試找個逃離密室的方法,畫面卻沒有停下,我一邊找,一邊看。
終於我從小學升到中學,在一個接一個的大限中生存下來,去到一個承諾自由的大學,在這我張開了眼,看到社會,看到家人,看到自身,經歷了許多無奈,人生的離合,識破了許多謊言,但不知從哪時開始,就連助人也快樂不起來。從畫面中,已經長時間沒有看見自己像兒時般真摰的笑容,唯有那兩次。
那年平安夜,為了融入新圈子,跟本身不太熟的同學去本來就不太喜歡的燒烤,因為這個燒烤推掉家裏的晚飯,媽媽早兩日興高采烈地說會有好餸的晚飯。慢熱的我整晚沒怎作聲,眾人卻樂而忘返,在狂歡的人群中,自己一個更顯寂寞。回到家,看到桌上一碟龍蝦伊麵,從前家境不怎樣,龍蝦只是飲宴時才難得一試。這碟蝦肉滿滿的伊麵,冷掉了,我為了那群不熟的同學辜負了媽媽的好意,熱騰騰的麵在冷清清的飯桌上,又會像我般寂寞嗎?我含淚慢慢嚐到冷麵的暖意,面上帶着一絲笑意,強忍着淚水,決不讓淚的苦澀沾污平安夜的祝福。這是近年少有的真摰笑容。
另一次是在中環,經過連日的佔領抗爭,身心都已疲憊不堪,一直以來我討厭香港,討厭香港的金錢至上、無情自私,但這幾天在平時車來車往的大馬路上,香港人建立了自己的村落,守望相助,這天數以千計、萬計的人打開手機的閃光燈,唱起海闊天空,那燈引領我走向希望之海,似乎快到嗅到自由的空氣,也是第一次愛上身處多年的香港,此時我像個小孩般雀躍,蹦着叫朋友們快看,這與平時冷漠的我差太遠了,當我意識過來,也為剛才的失態笑了笑,只是沒想到後來向着令人失望的方向去了。又過了一段時間,在一次光復運動中,我被「維護法紀」的公僕在腦後扣了一記重擊,在醫院掙扎了幾天,就來了這裏。
對,原來我一直不是自己一個,我曾經有過一碗龍蝦伊麵,有過一次海闊天空,我並不孤單,怎麼可以對親友淚視若無睹。我還未活夠!我要回去!
我用盡全身力氣撞向閉得死死的門,選擇螢幕又出現了。
現在你要離開嗎?
是 否
是
現在你要回到那個名為人間的
天堂 地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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