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野心是在邊緣之上。」──鄧小樺談2046出版社

隨香港情勢的變化，愈來愈多香港創作在台發生，特別是在去年（二○二二），多位年輕的香港作家選擇在台出版首部作品，包括沐羽短篇小說集《煙街》、梁莉姿短篇小說集《日常運動》，二○一九年那場反送中運動帶來的生命經驗緊緊相扣。

不僅於此，也有愈來愈多作為接應香港文化轉移來台的基地冒出。由《端傳媒》前總編輯、《Matters》社群平台創辦人張潔平接手意念書店，轉而重新打造的「nowhere飛地書店」，讓香港是no where，更是now here。之後，是以香港開埠之年為名的「1841出版社」在台成立，由香港歷史及宗教學家孔德維擔任總編輯，出版香港相關的歷史、社會作品。

另一間出版社，則是去年底成立的「2046出版社」，由旅居台灣的香港作家、詩人鄧小樺擔任總編輯。關於出版社名稱，原先大家提議香港回歸的「2047」，以此與1841出版社相互呼應，但鄧小樺表示「沒感覺」，「2046就有趣啦，我想以比較文藝、虛構的立場立足，這個出版社特別的地方在於她要有一種想像、一種情感的活動。」

在亂世中留存自由

挪用王家衛電影《2046》承接對文學創作的精神寄託，2046出版社以此表述將為香港開拓更寬廣自由的出版空間、保有表達的自由，不讓亂世洗刷掉文化的痕跡。另一方面，2046也體現一種決心——在一國兩制的二○四七年，香港變質之前，留著過往的自由、藝文創作的美好。儘管要論香港變質與否，如今看來不用等到二○四七年。

在亂世中堅定意志，2046出版社的首部出版品便是一部亂世之作，香港知名作家周蜜蜜的回憶錄《亂世孤魂：我與羅海星，從惠吉西二坊二號到唐寧街十號》，寫她在中國大陸文革時期上山下鄉、邂逅丈夫羅海星，至八十年代移居香港的生活，其中包括其夫因參與黃雀行動營救民運人士，遭到北京扣押，為其奔走。

「我完成這本書的時候，還沒有2046出版社，我也還沒決定要在哪裡出版。」周蜜蜜是知名作家，但香港大型出版社仍對於出版此書有所疑慮，「現在香港的出版風氣也好，香港空氣也好，這樣一本書要能出版很難說。」出版社負責人私下推薦周蜜蜜台灣出版，最後才與2046出版社搭上線。

做一本書，把大家連結起來

在台灣做書與香港做書，文化有所不同。2046出版社屬讀書共和國集團之下，做書有制式流程要走。鄧小樺說明：「如果我在香港，突然興起說要做一本書，可能就規畫五個禮拜做完這樣。但在這裡不行，起碼要提前幾個月，做書是一季一季在做的。雖然不習慣，但我覺得是不錯的，所有東西可以做的全面一點。」

鄧小樺也說，相較於台灣，香港做文學書的方式「很低調」，沒有書腰，樸素的封面，也少有推薦人、推薦序，頗有只求有緣人的隨緣之態。但這次，鄧小樺沒走過去在香港的那套，在書腰寫上滿滿文案，「在異地做出版，一定要趁這個機會把書裡頭的香港脈絡推廣出去，也透過推薦語、推薦序，以及實體活動，把大家連結起來。這不只是賺錢。」

2046即將出版的第二本書是浸會大學人文及創作系教授羅貴祥的短篇小說集《夜行紀錄》，作者已出版眾多作品，鄧小樺說服他找來王德威寫序，並集結十一位推薦人。鄧小樺再強調：「這麼做是為了讓香港文化好好開展，讓異地的人也認識，讓更多人知道香港文學。」她順道透露，第三本書也已確定下來，是陳冠中的隨筆集。

旅居台灣的這一年，鄧小樺也同樣挖掘年輕作者，已與多位聯繫，其中包括來台念書的香港人，但她也嘀咕：「這些傢伙跟我吃完飯回到台灣後，什麼創作也沒有開始，但也是因為來到台灣，他需要時間調整生命，又要讀書，可能是太辛苦太憂鬱，也可能是太舒服。我有一直跟他們聯繫。」她分享曾在擔任台灣的文學獎評審時，遇見好作品，「那時候我心裡就已經在想，這個作品可以跟我哪一位在台灣念書的作者一起出書，一定很好。」後來才知道，那投獎作品正是那一位作者，「我很開心，我還是很了解我的作者。」

能撈起的，都是寶藏

愈來愈多香港青年把創作起點定在台灣。鄧小樺觀察，這些創作者極為認真的看待創作。「他們很把自己的創作生命當一回事，那是社會的藝文氣氛才能帶動的。當然香港也有這樣的文青，但台灣又比純粹自我中心再多了些什麼，像是有專業圈子要求你去參加比賽，透過專業評審調整自己，創作者會因此得到新的東西，我覺得這是健康的。」

情勢所逼，香港人帶著自由意志來到台灣，讓創作在彼島發生，鄧小樺形容此景如洪水滾滾衝進家門，而她作為在台出版社的總編輯，宛如一位撿拾搶救的人，「你坐在木盆裡漂流，家當都從你身邊流過，你只能隨手撈起什麼就帶走，這些都是寶藏。」

「有些寶藏送到博物館，有很完善的保存，但也可能是跳蚤市場。」以前，香港人將台灣看作華文文學創作的至高殿堂，如博物館。然如今，鄧小樺期許作為開拓者，開拓邊緣。

「面對自由被壓榨的狀態，我的野心是在邊緣之上，希望能作為遊走邊緣，尋找自由的身分，把不同的邊緣連結、壯大起來。也看看能不能發現新的東西，或保存快要滅絕的東西。當愈來愈多的創作者來到台灣，我期待台灣的文學樣貌，也有更多邊緣、更有生命力的東西。」

（本文刊於幼獅文藝2023.05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