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伤过后：一个伦敦“黑户”疫情期间的急诊就医

昨晚在厨房被滚烫的开水直直浇了胳膊，赶忙冲了凉水又去楼下买了烫伤膏。好在即便已是晚上八点多，门前的小店也仍旧营业。

回来仔细查看网上建议，发现都在强调冲凉水要冲20-30分钟，胳膊仍在灼痛，就索性边看电影边又冲了30分钟。当时直接烫伤的地方呈黑紫色，有两三个小水泡，不过灼痛已经消失，我就在涂完烫伤膏后去睡觉了。

早晨起来黑紫色的皮肤范围扩大，上面有明显的干纹，昨天两三个小水泡变成了七八个大水泡，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但不觉得太疼。我对照了NHS的烧伤表，发现我的情况最接近deep dermal or partial thickness burn。尤其前两级的烫伤都有提到painful, 但到了这级就变成了very painful or painless.

于是我赶紧读遍NHS上关于烫伤的所有介绍，还在豆瓣的广播里吐槽了一下：我只担心烫伤会不会感染和留疤，然而在烫伤并发症板块，NHS花了大篇幅介绍可能会产生Shock, yawning, heatstroke, confusion甚至PTSD, 还一板一眼地介绍了应对方法……

https://www.nhs.uk/conditions/burns-and-scalds/complications/

我本来是不想去医院的。

一是因为仍在疫情期间，不想给本就繁忙的医院增添负担，也担心就医过程中会交叉感染。

二是因为在英国就医一般都需要在附近注册GP(General Practice: 相当于全科诊疗的社区医院，用于初步诊断，如果情况严重，GP会将病人推荐到更综合的医院。此外，GP会联网记录患者的相关信息和过往病史，便于医生查看)。 我来英国之后一直没生病，中途搬过几次家，又加上懒，就没注册GP，而且虽然我在留学前交了NHS的保险费，但我查了一下保险费时限为一年，而我在英国已经一年多了，所以从医疗方面来说，我现在是一个“黑户”。

然而我基本符合NHS官网上对于需要就诊情况的描述，再加上我看到网上各种建议里都提到不要自行处理水泡，看看自己娇艳欲滴随时可能崩裂的水泡……我决定先拨打NHS111咨询一下。

拨通后先是自动语音向导，除了简单的疫情科普外，语音中将情况分为Covid-19问询和其他两种。虽然语音里表示疫情期间有大量问询，可能会需要等很长时间，但我转人工后一分钟左右就有接线员接了电话。

接线员先是按流程问我个人信息，如果已经注册过GP，一般输入几项相关信息后就能匹配到个人档案。我跟接线员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她想了一下说没有问题，就继续询问了。她先向我确认有没有Covid-19的症状，了解到我是烫伤后，又在不到一分钟之内换成了一个更专业的同事。

对方问了我很多症状方面的问题，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二到三个问题时，她问我有没有frighten的感觉，因为先前做了shock的功课……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没有太吃惊。

不过在描述自己情况的时候，我还是遇到了一些问题。比如在我看到的描述烫伤皮肤颜色的词汇主要是red, pale pink, white和charred, 我的皮肤有一大块发黑，但是我查charred skin一般是指被火烧焦了的皮肤，我似乎没有这么严重，所以被问到有没有charred skin的时候我花了一段时间才描述清楚。

接下来是关于烫伤面积。困惑主要有两点，一是接线员问我烫伤面积有没有手掌那么大，二是强调烫伤面积是指真的被烫到的部分，而不只是发红的部分。因为当时穿着衣服，胳膊一圈都浸了开水，所以宽度没有手掌那么宽，但长度却比手掌长很多，所以在对方反复询问我到底烫伤面积“有”还是“没有”手掌大时，我感到难以确定。第二个问题我就更不知道差别了。接线员感到了我的困惑，就问我需不需要一个翻译，结果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就给我找来了一个中文翻译……完成了全部的问诊。

接线员清了清嗓子，说好的，我现在要公布你的问诊结果了。

我之前一直耳闻NHS对很多病症都“佛系处理”，又加上疫情期间医疗资源紧张，我以为对方就说吃点止痛药，等个三五天再看，或者预约个两星期之后的检查，结果对方非常严肃地说：你要在一个小时之内去XX医院（离我住处最近的医院）的急诊室……

更没有想到的是，她说我来查一查有没有救护车可以去你家接你……

当时应该没有现成的救护车，在反复确认我没有Covid-19的症状后，对方表示坐公交和出租也可以。

问诊尾声，接线员还很贴心的告诉了我一大堆注意事项，比如去急诊要带的东西，比如建议我用纱布或者塑料布盖住胳膊以防止感染，如果没有这些，用保鲜膜也可以。

最后我又说了一下自己没GP和保险的情况，对方说没有关系，能够保证急诊是一定会接收我并且免费检查的，但如果需要进一步的医治，收费情况就要跟主治医师协商了。

我要去的医院不久前还在BBC的新闻上看到有医生因为疫情殉职，但想想能亲自看看疫情一线，又不免有些激动。于是准备好N95口罩、眼镜、一次性手套、消毒纸巾、干洗手液，Kindle和充电器后我就出发了。

医院距我家坐公交车大概20多分钟车程，之前往来看到公交车上人都很少，也想充实一下自己的体验，我的防护措施又很齐全，就决定坐公交去医院。

为了保护公交车司机，原本的公交车入口被封上了，所有乘客都从后门进车，也因此目前所有的公交车乘坐都是免费的，车里也明显有保护公交车司机的标志。

往返两趟基本整车就一两个乘客，有的装备齐全带口罩，有的还是平常的样子。虽然乘客很少，不过车到的都很准时，每二三十分钟就会有一班。公交车里一直放着stay at home的语音。

路上警车和巡警明显多了起来。大概是为了振奋精神，一路上看到很多家窗户门口都画了彩虹和感谢NHS的字样，还有很多地方挂起了英国国旗。看到很多小朋友们画的感谢NHS的画，不禁还是觉得暖暖的。

在经过一片墓地后……我终于抵达了医院，救护车的声音也愈发频繁了。

大概是为了将发热病人和其他急诊病人分开，急诊换了位置，一路寻着路标来到急诊门口。

有保安守在急诊室门口，问了我大致情况后，告诉我寻着地上的线一直走，就可以到急诊室了。路途曲折，有了这条线方便了不少。

以及医院墙上的画居然都是这个风格的……

线截止的地方看到一些人排队，大概是为了保持社交距离，大部分座位都被缠起来了。排队的人不多，过程中会有医生来按个问是什么情况，如果较为紧急的会越过排队提前诊疗，在我前面排队的是一个受伤的小男孩，抱着一个玩具熊，医生询问情况时还有和他的玩具熊讲话，非常有爱～

排队期间的墙上是各种保护NHS员工的提示。

除了111外，不同的问题都有相应的急救电话。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我来到一个橱窗前，窗前放着消毒湿巾，很远处摆了一个椅子，坐下来被问了大致情况后，医护人员发给我一张绿色的卡，让我按照地上橙色的线走。

路程有些长，不过好在隔一段距离就会有工作人员守在那里，发现有问题都会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走在路上我才发现原来医院给不同的诊疗区都设置了相应的颜色，路上按照对应颜色的路标走，就很清晰，不至于迷路。

进入急诊区后，先是去屋内进行登记，然后要求在室外等待。

等待的过程中我就开始在大厅里小范围闲逛。

在前面排队时我就注意到各种标识上都写着Pride，当时还想又是彩虹又是Pride，不愧是腐国的医院……

后来在墙上发现原来Pride意味着Passion, Responsibility, Innovation, Drive, Empowerment.

大厅中心还用气球和纸板做了一个小型的背景墙，生机勃勃……我当时觉得有点丑（……）就没有拍。后来发现有重病病人出院或者脱离危险后，相关的医护人员会带他们来这把病人围成一圈集体对他鼓掌……虽然听起来有点尴尬，但真经历了一次，在旁边看着不免有些感动。

大厅里候诊的病人不多，稀稀两两地散布在座位上。往来的医护人员数量要远多于病人数量。不过工作人员的防护措施参差不齐，有的就是防护服、N95口罩、头套、护目镜、手套等配备的十分齐全，有的只带着口罩，有的则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我一共认识四个家里在医院工作的朋友，其中两个都感染了Covid-19，不过都没有进一步感染家人，也已经在休息两周后恢复并且正常工作了。我也了解到目前会优先检测医护人员及家属，前两天刚听其中一个朋友说他和他的家人在完全没有症状的情况下，都进行了检测。

来看病的人一半以上都带了口罩，我也在此见识到了口罩的千百种形态……但我发现很多人都不能正确掌握使用口罩的方法，比如有正反带倒的，有直接用手捏起口罩正前方大口呼吸的，还有把口罩退下来卡到下巴处来回走动的……

医院的玻璃窗上贴了很多小朋友画的医护人员的形象。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英国对于inclusive和diversity的教育确实是从娃娃抓起的……比如十几张画，上面的人真是什么颜色都有……

除了观察往来的人我又看了一会儿《共有的习惯——18世纪英国的平民文化》，看累了就转到《此时此地》，看艾未未四处怼人。最近《卫报》一直在推艾未未在疫情期间做的一个艺术项目：The arrest of Ai Weiwei，感兴趣的友邻也可以关注一下。

就这样等了大概两个多小时就叫到我的名字了。

医生的防护措施很齐全，大概前面一个人的位置还没空出来，他就先出来陪我聊了会儿天，顺便提前了解一下我的情况。我跟他说明自己没注册GP也没有保险，他说没事儿，都按正常来。

轮到我的时候医生让我坐在诊疗仪上，脱下外套打开保鲜膜的时候，发现之前的七八个水泡已经扩散成一片水泡……我上来第一件事就问医生会不会留疤……他说可能会的。医生先消了毒，然后打开一个新的塑料镊子，把所有的水泡都挑破了，连同整个手臂被烫伤的皮都掀了起来……

我上午本来还吐槽了NHS官网上一些情绪引起的生理反应的强调，结果全程直视自己所有的皮肤被掀起，我居然也有了头晕、虚脱、恶心的反应……我很羞耻地跟医生讲…医生倒是非常淡定，给我涂了药水，放了三片人工皮，把整个胳膊用纱布包好，然后放下椅子跟我说不用担心，好好休息一会儿。

休息的过程中医生简单交代了一下各种注意事项，给了我一个烫伤须知的小册子。还帮我开了一瓶内部医生专用的矿泉水。

这时候胳膊已经开始疼了，医生说可以适当吃一些止痛药。忽然想到电话问诊时，有被叮嘱带上止痛药，当时就赶紧拿出来吃了，所以没过多久疼痛就减轻了不少。

头晕缓解后我就准备走了，医生有送我出门，并且叮嘱我三天后去就近的walk-in centre复查，我查了查离家最近的walk in centre，走路只用几分钟。

回到家后我赶紧洗了所有的衣服。

就这样，四个小时后，我完成了自己的急诊就医。

整个过程远没有我想象中那么drama，自己重读写完的内容也感觉非常平淡。虽然没有去到最一线的肺炎接待处，但处于英国风暴中心的伦敦，又在伦敦风暴中心的有医生殉职的医院，我作为一个普通的病人，感觉还是十分顺利并且高效的得到了诊治。

最后祝愿所有需要就医的人过程都能这样普通平淡，祝愿自己的胳膊不留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