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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岸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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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吾知(第十二章)

此岸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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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不正常的世界裏,讓自己正常的唯一辦法,就是讓自己不正常。

第十二章

聽說了這個消息,護衛隊加強了對我的保護,分三班人馬整天不斷地守衛在我的身邊,一天晚上,事情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那位前來行刺我的刺客,主動投奔我們了。他說,他本不是無何國的人,只因為接受了不可二世的錢財,才答應前來天意村刺殺我的,沒想到進了天意村,被這裡民主自由的氣氛感染,頓時覺得國王才是真正的壞人,而我們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大大的好人,於是他決定退還國王給他的錢財,不當這個刺客。

我熱情地款待刺客,並且讓他當我的侍從,他的名字叫大象,這是他的家鄉人給他取的名字,他的家鄉盛產大象,而他結實得像一頭大象,所以他才獲得了這個名號。

十天之後,多米率領共和軍勝利凱旋了,國王的衛隊已經被全部殲滅了。天意村、黃花村、桃樹村和王村的村民都如潮水一般,湧向了天意村村部廣場,將整個廣場擠得水泄不通,我站在廣場的高臺上,對著所有的村民喊話,告訴他們,從今天起,他們被奴役的日子已經結束,從今天起,他們重新成為自由人了!

頓時,人們山呼“共和”,整個廣場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我們四個村寨的村民,組成了盛大的歡迎儀式,迎接過境的大意國軍隊,那些從戰場上凱旋而歸的共和軍戰士,又重新加入了大意國的軍隊,向石頭城出發,攻打不可二世國王。

我在村部熱情地接待了大意國的統帥多金,然後和他一起,騎上高大的駿馬,向石頭城出發!

我們的軍隊勢如破竹,直搗石頭城,國王帶著幾個隨從,逃亡大魔國,無何國全境解放。我在石頭城的舊王宮裡召開了長老會議,無何國有八十一個村寨,每個村寨都選派了一名長老作為代表參加會議,我在會議上提議廢除專制制度,建立共和體制。與會人員在高呼“共和”的口號之中,通過了我的建議,接下來,會議選舉我擔任無何國的第一任執政官,我準備挑選一個良辰吉日,向全國發表就職演說。

演說的位址就定在宮殿外面的廣場上,這裡可以容納數千民眾,是整個石頭城最大的戶外活動地,這裡原是國家祭司的地方,現在成了見證共和成立的地方。我披上金色大氅,頭戴插滿七彩鳳羽的金冠,走上了演講台。大象成了我貼身的侍從,跟在我的身邊,寸步不離。

我向全國宣佈:“共和的無何國成立了,民主自由的無何共和國成立了!”民眾山呼“共和”,整個石頭城的上空,都響徹著“共和”的聲音。民眾狂呼,歡騰,唱歌跳舞,將頭頂的帽子向天空抛灑。演講結束後,民眾又舉行了全城狂歡活動,直到深夜,整座石頭城才漸漸安靜下來。

無何國跟大意國簽署了友好和約,多金統帥帶領軍隊撤出了石頭城,我們舉行了盛大的歡送儀式。

經過幾個月山崩地裂般的變革,國內的局勢漸漸穩定下來,為了保衛共和的成果,我在有共和傳統的四個村寨裡挑選賢能之才,擔任國家的各種要職。多米繼續擔任共和軍的統帥,德子擔任內政事務官,協助我處理各種國家事務,阿借擔任萬國特使,專門負責跟各個鄰邦打交道,其他要職也一一落實了人選。

長老會是共和國唯一的決策機構,每個村寨選派一名,我在長老會上提出的第一個議案,就是廢除一夫多妻制,主張一夫一妻制,沒想到這個建議被長老會給否決了。經過多方調查,我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如果廢除一夫多妻制,很多已婚的小妾就會失去丈夫,這些女人不僅沒有生活保障,而且得不到別人的尊重,更何況,經過這幾年的戰爭,男人死了不少,女人越來越多,如果實行一夫一妻制,很多女人就要守活寡。

雖然這些道理都是如此的冠冕堂皇,但是他們忘記了一個根本的東西,那就是女性的權利!怎麼辦呢?我不能違背良心,繼續堅持一夫多妻制的,經過我和幕僚的反復討論,我們發現,反對一夫一妻制的都是有多個老婆的長老,找到問題的真正所在之後,我決定避開長老會,通過全民公決的形式來確定方案。全民公決的結果非常明顯,全國絕大多數人贊同一夫一妻制,特別是女性民眾,幾乎全部投了贊同票。看來,在涉及各自利益的時候,總有一部分權貴不願意遵守公道。

我決定在全國舉行第二次公投,目的是清除長老會裡的保守勢力,將長老會變成自由人的聯合會,因為目前的長老,大多數都是既得利益的代表。很多村寨受專制統治太久,民眾根本沒有獨立意識,在選舉長老的時候,都是按照習慣選那些有頭有面的人物,可是,剛好是這些看起來有頭有面的人物,才是民眾利益的極大破壞者,他們非富即貴,不是世代貴族,就是投靠國王的政治暴發戶。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設計了全新的公投方案,內容是“關於廢除長老會並重新組建自由委員會的建議書”,建議書規定,新組建的自由委員會是無何共和國唯一的權力機構,委員由所有公民選舉產生。國家的其他機構都由自由委員會組建並接受其領導,我將自由委員會候選人的條件定為如下幾點:第一,擁護一夫一妻制;第二,年齡在十八歲以上;第三,家裡沒有傭人;第四,是所在村寨裡的勞動好手。

這四點是我跟共和積極分子共同討論的結果,我們的方案不僅注重男女平等,還要求人人勞動,不得剝削別人。公投順利地進行了,雖然少數幾個保守分子不滿意,但是在民眾熱情的擁護中,他們也不得不夾起尾巴,低頭不語。

自由委員會成立了,我和其他共和骨幹分子都順利地當選,實際上,就算我不當選,也依然是他們的精神領袖。在委員會的授權之下,無何國組建了新的行政機構,我再次被選為執政官,另外,阿元大叔當選為無何國的最高審判官。為了緩和矛盾,解決出嫁婦女的實際問題,我建議自由委員會通過如下補充決議:已經出嫁做了小妾的婦女,採取自願的方式,決定自己是否延續現有婚姻。

多米來找我商量,如何處理宮殿裡國王的家屬?我馬上想到了阿吉一家人,決定開會討論,會上多米等一大批共和積極分子主張殺了這些人,因為這些家屬代表的是舊制度,是過去的剝削者。

這個方案遭到了阿借的否定,他剛剛從大意國出使回來,他說:“大意國要求我們寬仁地對待舊勢力分子,不要將矛盾激化。”

我贊同阿借的觀點,接著分析說:“我們不僅不能激化矛盾,相反要安撫這些人,免得他們動員更多的人來反對我們,另外,我們四周的鄰邦,多是專制國家,如果處理不好,他們也許會糾結起來共同反對我們,不可二世和阿吉現在躲在大魔國,如果他們說服大魔國攻打我們,那就讓無何國的民眾又陷入到血海之中了。”

我的建議馬上得到了通過,我們在自由委員會上通過了一個和解方案,方案規定:所有舊勢力分子的家屬及財產,任何人不得傷害和侵佔,那些已經逃跑的舊勢力分子,只要真心擁護共和,就可以安心回家,繼續過著自由人的生活,共和國將不對他們做任何處理。對於不可二世,我們的決議是,保留他的的宮殿及家屬,每年供給他一定的錢物,讓他安心度日,直到生命結束。

一切規劃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建國方略正在由理想藍圖變成現實!讓人沒有想到的是,有一股暗流正在洶湧而動,在共和國成立的第五個月,也就是這一年的八月,國內爆發了大規模的暴亂。原因是不可二世和阿吉從大魔國派來秘密使者,勾結國內的保王派人士,慫恿民眾推翻共和,這些參加叛亂的人,大都是以前的長老和貴族,也有少數不明事理的普通民眾。在多米的殘酷鎮壓下,暴亂很快被平定了,多米現在已經成了一名出色的軍事指揮官,他的妻子荷月也是他得力的助手,挑選他來擔當邦國大任,是我最得意的傑作。

舊勢力分子看暴動不能推翻共和體制,他們開始建立地下組織,散發對共和的惡言惡語,公佈我的四大罪狀:第一,強力推行一夫一妻制,導致很多女性失去丈夫;第二,暴力鎮壓民眾,是無何國的屠夫;第三,排斥異己,解散長老會,拋棄有賢德的長老;第四,霸佔國王的宮殿,將國王的後宮嬪妃占為己有。

如果說前面三點是換了一個角度看問題,那麼第四點完全是子虛烏有,這些人為何如此構陷我呢?我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我一直住在國王的宮殿裡,雖然後宮我從來沒有去過,但是外面的人會怎麼想,這是不得而知的。我決定搬出宮殿,到無何國共和軍總指揮部裡居住,同時派軍隊保護國王的宮殿,不讓任何人隨便出入。

謠言依然在盛傳,我沒有辦法封住民眾的口,如果任由這種態勢發展下去,我會失去民心,這對於我個人而言,沒有任何損失,但是共和的成果恐怕就會毀於一旦了。經過慎重的考慮,我打算辭職,只有辭職,才能平息謠言,讓民眾看到我光明磊落的一面。

自由委員會不答應我的要求,否決了我的提議。多米在會議上提出了一個新的建議,向各村寨派遣宣講團,揭露守舊勢力的謠言,增強民眾維護共和的決心。我第一個否決了這個提案,我不想利用手中的任何權力,來改造民眾的思想,但是不去向民眾說明真相,民眾終究會被蒙蔽,甚至會跟舊勢力一起反對共和。

辭職沒有被批准,我只能再接再厲,迎難而上。我打算分兩步走,來改變這個國家的現狀,因為無何國除了四個村寨有共和傳統,剩下七十七個村寨都是從專制制度轉變過來的,絕大多數民眾祖祖輩輩都生活在有國王的日子裡,他們把對國王的膜拜當成了理所應當,把國王對他們的奴役當成了命運的必然。當然這些人不是不願意過共和的日子,因為好處顯而易見,只不過這些人很容易受到保守勢力的影響,特別是那些跟國王或者王族有交情的人員,他們更願意幫助國王,更願意生活在有國王的日子裡,因此,要想讓民眾徹底認識專制制度的危害,必須來一次全面的啟蒙教育。

我打算改組國家體制,在自由委員會上,我提出了如下建議:第一,解散行政機關和司法部門;第二,在自由委員會之下,設置四大機構,分別是共和軍指揮部、啟蒙部、內政部和審判團;第三,各村寨由村民自由選舉成立自治委員會,進行自治;第四,迎接不可二世國王回家,國王永遠是無何國國家的象徵。

通過我的努力,提案勉強得到了通過,提案的通過意味著政府不復存在,也意味著我失去了執政官的職務,我用這種間接的形式讓自己失去官職,目的是平息國內對我不利的謠言。雖然我失去了行政職務,但是我依然是自由委員會的委員,我可以利用自由委員會來為國效勞,為共和出力。

無何國內部依然暗流湧動,一個施行了千年專制的國家,不可能一帆風順就進入共和的。沒有了具體行政職務的我,決定走遍八十一個村寨,瞭解底層的思想動向,並督促各村寨儘快成立自治委員會,讓所有民眾接受思想啟蒙,認識到自由人的價值和尊嚴,自覺地擁護共和制度。

我的第一站是多福村,這是我當初誤入無何國的地方。到了村寨裡,新選的村長嘎嘎熱情地招待了我,這位村長是一名打獵好手,年齡二十五歲,他老婆已經去世,現在剛娶了晏子的小妾做老婆。我想弄清楚晏子的小妾是否出於自願,於是向他打聽其中的緣故。原來,在前幾個月的革命運動中,村民們將原村長晏子的家產全部分掉了,將他的幾名小老婆也強行重新分配,嘎嘎是一名平民,加上老婆剛剛去世,於是他得到了晏子的一名小妾。我非常驚訝地問道:“不是有通告禁止侵佔長老和貴族的財產麼?不是禁止傷害他們的家人麼?你們怎麼能這麼胡來?”

嘎嘎非常認真地回答我:“是民眾的自發行動,並且那個時候我並沒有被選上村長,當時的村長是多多擔任的,是民眾臨時選舉他擔任的。”

“為啥要選舉多多擔任村長?”

“因為多多膽子大,有擔待,能夠做村民不敢做的事情。”

“你指的就是敢於瓜分晏子的財產,是不是?”

嘎嘎不說話,輕輕地點了點頭,我又問:“多多在哪裡?你把他給我找來。”

“他已經死了。”

“死了?誰幹的?”

“晏子的兩個兒子,他們殺死了多多,然後逃跑了。”

“晏子呢?”

“晏子被民眾打死了。”

“你們啊你們,真是胡來,怪不得發生八月暴亂,就是你們這幫村民,將國家搞得亂七八糟!”我氣得站了起來,憤怒地咆哮。

“執政官大人,請您息怒。”

“我現在已經不是執政官了。”我依然非常憤怒地說。

“委員大人,我們這些行動,都是多福村的智多星在背後指揮的,民眾都是被他唆使的。”

“哪個智多星?去把他叫來。”我心裡不由得一驚,原來這裡面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智多星名叫阿道,是一個小老頭,長著一撮山羊胡。他來到嘎嘎家裡之後,先向我行了一個跪拜禮,我非常反感地提醒他:“這是奴才的禮節,我們自由人不接受這樣的禮節。”

阿道笑嘻嘻地站了起來,對我說道:“不管世道怎麼變,在我心中,您永遠是偉大的國王,您就是無何國的救世主。”

“收起你這拍馬屁的話語,我問你,你為啥如此狠心地對待晏子?為啥不執行自由委員會通過的各種決議?”

“稟告大人,如果沒有強大的革命運動,這些守舊勢力是不會俯首稱臣的,不把他們徹底地打壓下去,共和成果就會斷送在他們的手裡,他們遲早會東山再起,向我們發起猛烈攻擊的。”

“你這是哪裡來的邏輯,我們講究的是階級和解,追求的是人的自由,不是反過來去打壓人,鎮壓不同勢力。”

“我的邏輯非常簡單,效果也非常好,八月暴亂的時候,我們多福村就沒有發生任何暴動,這就是革命運動的成果,消滅極少數保王派勢力,換來的就是天下太平,永享共和。”阿道越說越有道理,我幾乎沒有理由反駁他了。

我的心中依然不認同他的邏輯,這種以暴易暴的行動,是我絕對不能認同的。但是,本著民主共和的原則,我不能再用暴力來懲罰阿道,我要用民主的手段來說服他。只有讓所有不同觀點的人和睦相處,共和才能真正的到來,如果使用暴力,那麼換來的只能是變味的共和,甚至會走向另一種專制。我對阿道說:“現在各村寨都在組建新的機構,你們村寨不能落後,要儘快建立自治委員會,一個月之後,我要來你們村演講,所有村民都要參與學習和辯論。”

嘎嘎和阿道都異口同聲地答應,表示一定會儘快建立新機構,同時我又對阿道叮囑道:“你們再也不允許胡來,今後凡是違背了自由委員會決議精神的,一定要嚴肅處理。”

臨走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了那位藥農,於是問道:“待命御醫的情況怎麼樣?他受到衝擊沒有?”

嘎嘎回道:“沒有,他平時與人為善,替村民治病,村民們都非常尊重他,絲毫沒有為難他。”

接下來的幾個月時間裡,我走完了全部八十一個村寨,瞭解了大量的一手材料。在我回到石頭城的時候,多米跑來向我彙報了一個非常緊急的情況:國王不肯回國,並且聯合大魔國,準備向我們發起進攻。

雖然國內的形勢漸趨穩定,但是國際形勢依然複雜,我想不出任何辦法來妥善處理跟大魔國的關係。

“我們要不要聯繫大意國?”我問多米。

“阿借已經聯繫過了,大意國謝絕了我們的請求,他們怕引起更多專制國家的擔憂,將越來越多的國家捲入戰爭。”

“大意國的意思是要我們自己想辦法,不把事態擴大。”我自言自語地歎道。

“是這個意思,現在共和勢力在國際上比較孤立,整個國際形勢並不是走向共和,相反是越來越多的國家在轉向專制。”多米繼續分析道。

“看來歷史並沒有安上前進的車輪。”我無可奈何地歎道。

“歷史有時候會後退,轉彎,但是我想共和的理想終究會全面實現,因為這是符合人性的制度。”多米自信地說。

“多米啊,你生活在天意村,那裡已經實行了千年的民主制度,但是如果你生活在千年的專制制度下,也許你認為專制才是唯一的合理制度,人都是制度的產物,哪種制度合理,都是主觀認為的,那下跪的奴才,也會認為他的雙膝天生是為權貴準備的。”

“看來,啟蒙真的任重道遠啊。”多米也感覺到問題的複雜。

我充滿自信地說道:“抵禦強權只能靠自己,我們全面發動民眾,隨時準備迎戰大魔國的侵略軍。另一方面,我們要讓自由委員會下設的各個機構全面開展工作,讓所有民眾適應新的制度,感受到新制度的好處,這樣他們才不至於過多地懷念舊制度,也不會糊塗地認為王權制度是好制度了。”

“好!”多米充滿激情地說道,“作為自由委員會共和軍指揮部統帥,我保證完成委員會下達的軍事任務,不讓大魔國侵佔無何國的一寸土地。”

“多米,自由委員會是團結的,也是充滿力量的,但是我走遍了八十一個村寨,很多村寨都是一片散沙,有的村寨村長工作能力不夠,有的村寨根本沒有組建自治委員會,工作陷入混亂。依我看,現在工作的重點應該是在村寨層面上。”

“我建議馬上召開會議,向各村寨派駐宣講團。村民們的思想跟不上,工作積極性得不到提高,工作是很難開展的。”

多米再一次提到宣講團的事情,我依然不同意以國家的力量來組建宣講團。我想到了一個辦法,向大意國尋求幫助,請他們選派八十一名學者,分別進入八十一個村寨,向無何國的村民宣講民主共和思想,這樣就避免了政府強力而為,大家都以理服人,各種思想都允許在宣講會上辯論,只要是真理,就會打開蒙昧的大腦,另外,我準備專門為民眾寫一本教科書,我打算將書名命名為《人的公理》。

由於多米的嚴防死守,大魔國最終也不敢貿然進攻無何國,我得以在一個安靜的環境裡寫作文章。

《人的公理》需要解決的中心問題是:人為什麼要追求自由?人天生是不是自由的?如果是,為什麼不自由往往變成常態?如果受奴役才是常態,那麼這種常態是不是符合真理的?

我的思路是這樣的,古往今來,人從出生開始就不可能是絕對自由的,就算你生活在民主共和的體制之下,獲得了部分事務的自由,但是對於你自身而言,依然還有很多不自由的地方,因為人終究是物質的,是以某種比較固定的形態存在的,所以不自由是絕對的,自由是相對的。人的不自由的現狀,就是我們追求自由的動力,我們不可能獲得終極的自由,但是我們一定要追求自由,因此追求自由比擁有自由更具積極意義,也更有正義的價值。

接下來我進一步用邏輯的手段來論證自由是天然的公理,自然界有自然的公理,比如一加一等於二,比如整體大於局部的概念,這是不容任何人質疑的,如果有人質疑這樣的公理,那麼自然就沒有可供理解的方式。換個角度看,如果自然不服從這些公理,自然本身也就不復存在,就會導致意義的虛無。同樣的道理,人之所以存在,一定有做人的公理,其中最基本的公理就是自由,自由是人作為人的條件。在漫長的歷史變化中,人之所以演化成人,就是追求自身解放的結果,人如果還能繼續向高層次發展,一定也是追求自由的結果。自由,對於人的意義而言,是不證自明的。人如果沒有追求自由的努力,那現在一定還沒有脫離動物界。

雖然自由對於人而言,是不證自明的公理,但是通過對人類歷史的考察,我也為天賦自由提供了一種形象的證據,證明了公理之所以為公理。最後,我又從生物學的角度,來闡釋生命存在的過程就是努力適應環境的過程,而適應環境的目的,就是為了擺脫環境的束縛,讓自身能夠按照自由意志獲得發展。

這樣,我對自由的論述就算完整了,兩個月之後,我將書稿交給大意國來的八十一位學者,讓他們替我修改潤色,經過他們的討論,書稿刪除了最後一章,從生物學的角度考察自由的這一章,因為這一章明顯超出了這個社會的文明水準,沒有哪個人能夠看懂,但同時又加進了更為詳盡的內容,對自由的價值和意義進行了更為合理的解釋和論證。

各村寨的村民都在閒時參加演講會,在這裡,村民們可以跟學者討論,也可以相互討論,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參與關於共和民主的大辯論。經過這場思想風暴的洗禮,我想,無何國的民眾一定會明白做人的尊嚴和價值,一定會緊緊擁抱共和的理念。

就在各村寨掀起轟轟烈烈的思想辯論時,無何國境內出現了異常的跡象,一種宗教思想開始在國內蔓延起來,通過調查,這種宗教名叫神主教,是從大魔國傳來的,是大魔國的國教,本著思想自由的理念,無何國並不干涉這種思想的傳播,但是這種宗教思想明顯跟共和理念衝突。它的核心思想是,世界是神主創造的,國王是神主的使者,所有民眾都是神主的奴僕,因此也是國王的奴僕,如果違背神主的意志,那麼神主會對民眾進行末日審判,將違背神主意志的人投入火獄,永遠遭受烈火的煎烤,不得輪回。

怎麼辦?我沒有能力說服民眾不相信這個宗教,雖然我來自另一個世界,對這種原始的宗教有一種嗤之以鼻的藐視,但是我無法用我所掌握的理性思想去說服他們,因為他們還生活在古代。

形勢變得更為複雜了,原以為形勢一片大好的我,逐漸對這個國家失去了信心,民眾的思想認識水準不提高,自由永遠是一種奢望。

就在我焦頭爛額的時候,一位奇人來石頭城造訪我,我在自由委員會的辦事大廳接待了他。他是一位老者,一進門就自我介紹道:“鄙人從遙遠的西方來,聽說無何國有一位力主共和的統領,所以我特意前來拜訪。”

我詳細地打量了他的外貌,感覺他的穿著打扮非常奇怪,鬍子恐怕有一尺來長,另外皮膚也是黃黃的,身材瘦瘦的、長長的,看樣子恐怕有六十多歲了吧。我禮貌地問道:“請問長者尊姓大名?”

“本人浪跡江湖多年,早已忘記自己姓甚名誰,不過,知道我的人都喚我為老萊子。”

“老萊子先生,請問此番光臨石頭城,有何指教?”

“我來阻止你改變這個國家?”

“為啥?難道你是不可二世派來的說客?”

“鄙人活了一百多歲,還沒有給誰當過說客。”

啊?我再次仔細打量他——一百多歲?我的心裡頓時充滿了疑惑,一個一百多歲的老人,還如此矯健,真是不可思議。此人肯定大有來頭,不管是福是禍,我都要禮賢下士為好。

我恭恭敬敬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他的面前,給他行了一個大禮,然後問道:“不知仙翁駕到,有失遠迎。”

“不必多禮,我此次來,是想告訴你,在無何國,不可能實現你想要的民主共和。”

“請仙翁明示。”

“世界不是你的,是所有人的,我是說,你不能離開這個時代,離開這裡的人,來構建你的夢想。”

“這個我早有所悟,但是我想,民主的認識會隨著文明的推進而提高。”

“你以為你所構建的所謂民主共和,就是人類的未來嗎?是唯一的未來嗎?”

“這個我不敢保證,但是我敢保證,我是憑著做人的良知辦事的。”

“良知?如果你有良知,就請不要強行地給這些民眾洗腦。向他們灌輸所謂的民主共和思想。”

“我這怎麼是洗腦?我甚至反對政府派宣講團來改造民眾的思想。”

“但是你內心是不是希望民眾接受民主共和?是不是也安排學者向民眾演講。”

“這個不假。”

“這不是變換一種方法來給民眾洗腦嗎?”

“不管怎麼說,我認為民眾接受民主共和,一定是對他們有利的事情,我這麼做,絕不是為了我的私利。”

“誰是為了自己的私利來革命的?那些號稱要解放全人類的革命者,難道他們是為了自己的私利嗎?”

“當然不是,如果我有這個本事,也想解放全人類。”

“請你記住,想解放全人類,這是一種邪惡的思想。”

我聽他說這話,心裡頓時非常反感,直接表達我的觀點:“先生,你這個說法,我一時不能理解。”

“在這個世界上,誰也沒有能力替別人思考,同時,誰也沒有權利為別人安排未來,我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解放自己。老朽要說的都說了,請你好自為之,告辭了。”

他說完就大踏步地走出大殿,等我反應過來,追了出去,哪裡還看得見他的半點人影!

算了,管他是什麼來頭,我就當這是我產生的又一次幻覺。我現在沒有功夫去理會這些荒唐的經歷了,我的人生充滿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想理出一個邏輯關係來,簡直是不可能的。最要緊的事情是解決眼下的問題,怎麼穩定無何國的局勢。

想來想去,我決定順勢而為,打算將共和思想和神主教思想結合,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住共和制度的穩定,眼下信奉這種宗教思想的民眾已經超過一半,如果我們還在死守民主共和的思想,無異於自我掘墓。

我倡議召開一次自由人的聯合會,這是一次擴大會議,自由委員會下屬的四大機構也一併參加。在這次大會上,內政部提出了要加強查辦違反共和精神的行為,審判團打算宣判神主教為邪教,予以打擊,啟蒙部也提出,在辯論會上禁止討論神主教,因為所有的學者都反駁不了神主教的思想。

我鄭重地建議,我們不但不能禁止神主教的傳播,反而要將神主教列為國教,迎接國王回國,當然,我們要對神主教的思想予以修改,要把神主教當作實現共和的工具,具體而言,我們反對國王是神主的唯一使者,我們認為,國王和民眾都是神主的使者,只不過國王是神主的長子,因此民眾既有服從國王的義務,又有跟他平等相處的權利,如果國王不盡到作為長子的義務,民眾可以稟告神主,將長子廢黜,再立次子為國王。

我的提議被反復討論,最後,竟然形成了意見完全相反的兩個派別,一派表示擁護我的建議,一派表示不認同我的建議,否定的理由很簡單,神主教思想和共和精神完全不容,是對共和精神的踐踏。

我當然沒有辦法說服反對派的意見,我想如果將這批人帶到現代社會,他們一個個也許比我更理性,更懂得什麼是歷史發展的規律,但是此時此刻,我只能用他們能夠理解的思維方式,向他們宣傳我的用意,我向全國設立懸賞,如果有誰能夠證明神主的荒謬,我將獎給他巨額獎金,如果誰能證明神主的存在,我將任命他為神主教的傳教士。

這是我私人的決定,用不著在自由委員會上討論,因為作為自由人,我可以做任何不危害別人的事情。懸賞效果馬上立竿見影,沒有一個人能夠證明神主的荒謬,相反,越來越多的人在我面前發誓,他們能夠證明神主的存在。我讓他們皈依神主教,並且告訴他們,我就是神主教的教主,我有神主傳給我的聖經。在我的推動之下,由我掌控的神主教傳教士越來越多,他們人手一本由我頒發的聖經,那裡面完全是由我撰寫的思想,最核心的就是民眾跟國王是平等的,國王有代表神主行使一切命令的權力,民眾也有審查國王權力的權利,如果發現國王違背了神主的旨意,民眾可以罷黜國王,另立新君。

新的神主教傳播速度異常的快,是和宣講共和思想無法比擬的。我派人去大魔國請不可二世國王回家,他害怕回國後受到懲罰,拒絕接受我的邀請。於是我決定親自去大魔國,請他回來繼續做國王。由於民眾基本上接受了神主教的思想,我的舉動被認為是大義之舉,符合神主的意志,全國民眾都趕來為我送行,多米組織了好幾百人的護送隊,一路護送我去大魔國。到了大魔國國都,我拜見大魔國的國王多寶五世,又跟不可二世進行了接觸,向他保證回國的安全,並且詳細地告訴他回國後的好處,只要他尊重神道,仁愛民眾,民眾一定會全力擁護他的統治。

在我的多次勸說之下,國王動心了,大魔國的國王因為我們接受了神主教,也主動向我們示好,表示兩國可以永遠友好下去,共同守護神主,遵從神主的意志。大魔國的大教主跟我進行了友好的會談,向我授予了無何國教主的印章。我表示了感激,同時也表明了我的態度,我和他並不是上下級關係,我們都是神主的使者,兩人的地位是完全平等的。雖然大教主心有不滿,但是因為我的特殊身份,他也奈何不了我。

阿吉也跟著國王一起回來了,這是皆大歡喜的局面,我們既沒有將守舊勢力趕盡殺絕,也沒有讓共和主義的極端勢力肆意妄為。只有讓兩種思想始終處於相互制衡的狀態,民眾才會有穩定而人道的生活。

無何國經過全民公決,重新組建了國家機構,規定國王是國家的象徵,擁有一切世俗權力。國王之下,成了長老會、行政殿和審判團,軍隊歸長老會指揮。另外在宗教改革方面,我組建了教士團,教士團代表神主對國王行使監督權和罷免權。

在國王的提名下,阿吉被選為行政殿的殿主,多米被選為長老會的會長,德子被選為審判團的團長。對於這個結果,我沒有十分的高興,因為我是在無奈之下,做出的這個決定,如果我不主動控制神主教,那麼,神主教終究會毀滅共和,只有主動地控制神主教,修改教義,讓它最大可能地符合共和精神,這樣才能夠將無何國的共和制度保存下來。

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裡,國王重新舉行了登基儀式,並且當著全體與會人員的面,宣讀了各項任命書。最後,在國王的帶領下,所有人都當做我的面,表示了對神主教的皈依,永遵神主的意志。

在無何國,現在依然流傳著兩本書,一本是我寫的《人的公理》,一本是經過我修改過的聖經——《神主之語》。

當夏天又來到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已經來無何國兩年多了,兩年多來,無何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我的人生,也充滿驚濤駭浪的歷程。我對兩年前的過去,已經漸漸淡忘了,我的生命,雖然經歷了無數的世界,穿越了無數的時代,但是只有在這個時代,在無何國,我才找到了我的價值。我已經好久沒有回憶過去了,現在忽然回憶起來,卻不知道我的過去到底從哪裡開始,這樣也好,一個雜亂無章的人生,並不需要強行整理,將它打包扔給時間,也未嘗不是一種好的選擇。

一天晚上,當我獨自坐在教堂的椅子上沉思時,阿吉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向我問好,我好奇地問他,為啥這個時候來看望我?阿吉感謝我為他做的一切,他說:“我的家庭在革命風暴中毫髮無損,這多虧你的保護,我的幾個老婆至今依然忠心耿耿地守候著我回來,我的小弟迪哥,也沒有受到革命運動的衝擊,這一切都因為你的庇護,才得以完好。”

我告訴阿吉:“共和國本來就是這個政策,從建國的第一天起,我們就頒佈了法律,不容許侵佔任何人的財產,也不容許任何人強行侵擾別人,至於一夫一妻制,主要是針對未結婚的年輕人,已經結了婚的,依照自願的原則,任何人不得強求當事人,所以你沒有必要感謝我,要感謝的應該是自由民主的先進制度。”

“其實,作為一個世代受共和思想薰陶的人,我骨子裡還是嚮往共和的,只不過當初不可二世陛下侵略我們天意村的時候,我在利益的誘惑下,失去了理智。”阿吉這麼向我解釋道。

“今後,你要好自為之。”

“主教先生,今天我來,是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你。”阿吉突然轉移話題。

“什麼消息?”

“阿黛的消息。”

“阿黛?”

“嗯。”

“她在哪裡?”

“在狄迪國,我已經派人去接她了,如果一路順利,可能後天就會回來,到時候你們就可以花好月圓了。”

聽了這話,我也一陣興奮,現在的我,還是單身,準確地說,是處在古代的現在之我,還是單身,我跟阿黛有夫妻之實,沒有夫妻之名,如果她能夠回來,我們正式舉行婚禮,然後在無何國終老一生,這是多麼美好的結局啊。

第四天早上,阿吉又來了,他匆匆忙忙地對我說:“大事不好了,阿黛在半路上出事了,馬車掉落懸崖了,生死不明。”

我們立刻出發,向出事的地點奔去,傍晚時分,來到出事的地點,幾個護衛隊員還守在那裡,聽護衛隊員說,阿黛乘坐的馬車由於路滑,不小心掉下懸崖,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

怎麼辦呢?我心如刀絞,萬分難受,這種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狀況,讓我忍無可忍。我對阿吉說:“給我一條繩子,我要到懸崖下去尋找阿黛。”

阿吉一邊遞繩子,一邊對我說:“你一定要小心啊,千萬不能滑落。”我顧不得他提醒,心裡只有阿黛,一心想著快點下去。阿吉幫我系好了繩子,又對我說:“你先下去,我也跟著你下去,光靠你一個人,就算發現了阿黛,你也沒有辦法把她弄上來的。”

我強忍著眼淚答應他,然後雙手緊拉繩索,向懸崖下面滑下去,剛滑下不到十幾米,頭頂的繩索突然鬆開,我一下子完全失去了控制,整個人向懸崖下面墜去。

就在我完全失去控制的一瞬間,耳邊傳來阿吉的哈哈大笑聲:“去死吧,你!”

我像一隻折翅的鳥兒,朝著無底的深淵墜落,那下麵有阿黛嗎?我忽然想到了虛來長老的話——歷史在陰謀中行走。

不管我是否認同虛來長老的觀點,至少他早就提醒過我,我死在陰謀之中,不怪別人,怪我自己沒有認同陰謀論,但是這不是讓我最傷心的,我最不能原諒自己的是,我並沒有死在屬於自己的時代,而是死在了穿越的古代,我想穿越回去的夢想,已經被一場陰謀擊得粉碎,我想繼續努力改造的古代,也被我拋棄在了紅塵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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