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2022年和25岁最后一天

七彩大拉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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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身份
2022年,我的墙


亲爱的人:

开始写字的时候我房间的窗户在纽约零下十三度的雪暴天气里结了冰,晚上听着风的呼啸,唯一没有保暖的头上总觉得有冷风阵阵渗进头皮,于是我冒着冷下床取了一件毛衣盖在头上才渐渐睡去。好在我的房间是南向,到了白天开起暖气加上阳光,夜里结的冰很快就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窗台上,我也从一早的羊绒衫脱到薄毛衣,到晚上甚至只剩一件单衣才能在屋里感到舒适。屋里让人上火的暖气和屋外的冰天雪地让我这些年来第一次在体感如此接近东北,我不由得又多次感叹起何必归乡哉。

我是一个东北人。这是我喜欢与新朋友玩的猜测故乡活动的惊讶谜底。没人觉得我“像一个东北人”,如果说大家都从第一印象的口音、性格和外表判定故乡,我显然都不符合大家对东北姑娘的预期——我认真严肃有余而搞笑不足,不熟的场合里我一般比较内向,性格常被人说温和而不是暴烈。要我说东北话需要旁边有另一个东北人作为开关;为了应对“你不是个东北人吗,那你讲几句东北话”的场合,我早年特意在网上搜索和背下了有代表性的东北话诸如“把波棱盖卡秃噜皮了”,解释这几个名词和动词的时间大概就能把这环节应付过去。

不但离开东北别人觉得我不像东北人,我在东北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我不喜欢酸菜,觉得一切泡菜吃完都让我“嗓子紧”,大部分的东北菜馆都让我觉得太油太咸。父亲影响了我对西北菜和面食的喜爱,除此之外我还向往精致的江浙菜:读书读到”话梅小排“的时候,我既没有见过“小排”(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有金沙排骨这种小排的品类,我的理解是肯定不像我家炖菜的大骨头棒,那一定是把排骨切得非常小),也没在任何菜里见到过话梅,看着这四个字凭空想象我便馋得流口水。后来我能掌厨了就开始对着菜谱研究糯米藕、清蒸鱼、鸡汤包菜卷,夹杂在姥姥家的各种红烧和各种乱炖之间,像我家总有个外地客人带菜来家里吃饭。

去年生日的时候,我说我总是忘记年龄;今年我想,其实是我从未活得”像某个年龄“。我时而觉得我总在等着年龄赶上自己,还嫌时间过得太慢了点;时而又觉得自己许是停在某个年龄未曾长大——无论如何我总是不在今时今日这年纪。今年开始了第一份全职工作,开会摸鱼的间隙我常在电脑桌键盘架上读闲书,预测着快轮到我说话的时候再把眼睛从书上转到电脑前,总觉得和高中悄悄在课上看换了书皮的闲书的紧张心情十分相似。搬来和朋友们一起住之后,我们一起学语言、一起画画,我的周末生活又像是期待兴趣班。母亲二十四岁生了我,二十四岁后每年庆生我都难免想到,这时候的母亲已经成家立业有了几岁的女儿了,若论做”像这年纪该做的事“,我许是永远无法与母亲在这条时间轴上重逢了。

今年也是我决定出柜的一年。在性取向光谱上我早年认同自己是Pansexual,后来觉得更适合我的是Demisexual——很多人在意和感到性吸引力的外在性征和外表都不是对我而言的性吸引力来源,而这对所有性别都是一样。今年有了交往的女友后我决定和父母坦承这件事,对他们来讲是要接受我有“同性恋”的可能——虽然我不认同自己是Lesbian,但我的确正处在一段同性的关系中。出柜让我面临的难处在于,我听到了更多的质疑我究竟是不是酷儿的声音,特别是来自父母出于“你不正常(主流)就是对我的否定”而来的、坚定的否定我的自我认同的声音。这声音有时也会在我心里响起,我时常也自问自己是否足够“像个酷儿”——我没有满手的戒指,没有纹身寸头短发,我不知道如何像朋友期待我一样地“主动”追求女孩,我也不断地在和女友的关系里追问究竟什么是爱,如果它不像任何我所知的姐妹、情人、伴侣之间的爱,它又该走向何方。

时钟不可避免地会在今晚跨过十二点,那一刻我在各种证件上变成二十六岁,时间结结实实跨向2023年;我仍在读迟子建的时候反复想到姥姥家的小院和东北的人与事;此时此刻我确信这一刻的我爱着她。我也许永远都不像,不像个东北人、不像我的年纪、不像个纽约客、不像个酷儿,但我是——没有人应该用”不像“或者”像“替我决定我的身份。如果真有什么应该改变的,我觉得“像”的标准里应该加我一个。


祝读到的人能少为身份困扰,

海尘

2022年12月31日

CC BY-NC-ND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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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彩大拉皮儿No Asian woman in this culture can write “too much”. Indeed, no woman has ever written enou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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