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9大抓捕事件九周年：那些曾深陷牢狱的人们

人权律师周世锋妻子张美英因常年得不到妥善治疗病逝

中国“709”案九周年纪念日前夕，2024年7月3日中午，该案的核心人物、人权律师周世锋证实，他的妻子张美英在河南安阳一家医院病故，享年56岁。周世锋说，张美英因脑梗和心梗常年得不到妥善治疗，导致残疾，病情因709案的发生而更加恶化。在无法更换心脏起搏器的情况下，她的心脏起搏器停止工作超过五年，多个重要器官严重衰竭受损。

张美英曾在河南安阳国企马钢厂和皮件厂工作。2009年张美英加入北京锋锐律师事务所负责行政工作，其医保也一并转入该事务所。2015年7月9日，中共当局大举镇压人权律师和活动人士，全国有三百多人被抓，事件被称为“709”案。该事件的核心人物、原北京锋锐律师事务所主任周世锋被捕并被判刑7年。服刑期间，周世锋无法再给失去经济收入的张美英续交社保，导致她缴费中断。这使得张美英无法办理退休手续，也无法领取退休金，直接影响了她接受治疗。

“709”律师大抓捕案

中国709维权律师维抓捕事件，或称“709大抓捕”，是指2015年7月9日起，中国公安在全国大规模逮捕、传唤、刑事拘留、约谈至少319位律师、法律工作者、民间维权人士及其家属的事件。

事件已经过去九年，当年被捕入狱的律师和维权人士都已陆续出狱。但是大量709律师仍在遭受各种形式的打压，包括逼迁、断水断电、限制出境、被监控及噤声。这些迫害甚至殃及家人。

据“中国维权律师关注组”网站消息，截至2015年8月21日，至少276名律师、律所工作人员、人权捍卫者和家属被拘留、带走、失联、约谈、传唤、短期限制人身自由或限制出境。截至9月18日，总人数为286人。“709大抓捕”的打压中，许多人被控以“颠覆国家政权”或“煽动颠覆国家政权”，并被定罪。

人权观察组织（Human Rights Watch）中国问题研究员 Maya Wang 曾对《纽约时报》表示，这种严重的政治罪名（颠覆国家政权罪），过去只用在组建政党的人身上，现在被用在更广泛的民间社会行动者身上，这显示了在习近平统治下的短短三年里，行动的空间在大大缩小。

人权律师周世锋与北京锋锐律师事务所

北京锋锐律师事务所由人权律师周世锋创办，自其1995年执业起，曾代理过访民、弱势族群、法轮功修炼者、三鹿毒奶粉案等多起中国弱势群体民告官的案件，也因此成为“709大抓捕”的重点目标。

北京锋锐事务所有多位著名维权律师，例如王宇、王全璋、刘晓原、李昱函、谢燕益、李和平等。2015年7月9日，王宇一家被警方带走。7月10日清晨7点，周世锋在酒店房间被三个男人蒙头绑架。事务所被公安搜查。48小时内，逾57位维权律师及人权活动家被失踪、传唤、限制人身自由、约谈。

2016年1月8日，周世锋被以“颠覆国家政权罪”逮捕，关押在天津市第一看守所。2016年7月15日，天津市人民检察院第二分院以涉嫌“颠覆国家政权罪”起诉周世锋，同时被起诉的还有胡石根、翟岩民、勾洪国。8月4日，天津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宣判，周世锋犯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7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2018年1月，北京司法局吊销其律师执业证，两个月后吊销了锋锐律师事务所的执业证书。2022年9月23日，周世锋结束了七年多的牢狱之灾，回到北京家中。然而目前，他仍然受到警方严密监控，每逢重要会议期间，都会收到警告。

被迫“电视认罪”的人权律师王宇

前文提到的王宇律师，是在709案中另外一位因涉嫌“颠覆国家政权罪”被逮捕的人物。在下落不明一年之后，王宇律师突然在央视公开“认罪”，多方消息称，此认罪行为可能是当局逼迫的。

王宇2004年5月开始在北京执业。2008年12月的天津铁路公安报复陷害事件，是王宇职业道路的重要转折。她的朋友表示，王宇在遭受天津铁路公检法的冤狱后，因悲愤而从商务律师转而投身维权诉讼，成为卓越的人权律师。2013年，中国政府废止劳教制度后，王宇支持唐吉田、江天勇等律师继续调查中共610办公室主导的对上访民众、法轮功学员实施的所谓“洗脑班”、“法制教育中心”等黑监狱问题。

王宇律师于2015年7月9日被警方带走，是709大抓捕中最先被逮捕的律师。同一天，其丈夫包龙军原本要送儿子出国留学，两人也在机场被带走。他们的儿子先后遭到软禁，被警方传唤，护照被收缴，且警方威胁他不能为父母聘请律师。

包括滕彪、郑恩宠、李方平、葛文秀等上百位中国律师发表声明《刑讯逼供、滥用职权必遭天谴》，谴责警方逮捕律师的行为，民间发起《征集公民联署：声援王宇，将死磕进行到底》救援行动。

2016年1月8日，王宇被以“颠覆国家政权罪”逮捕，关押在天津市第一看守所。她在被抓捕后遭羁押，与外界失联一年，期间家属委任律师要会见，却一直遭当局拒绝。7月31日，王宇被安排在天津某餐厅接受三家港媒的访问。8月2日，原定北京锋锐事务所四名被当局指控颠覆国家政权罪的律师在天津市法院开庭。前一天，香港《东网》突然刊登一篇王宇专访，透露王已获取保候审、认罪，后悔自己过往作为。

律师家属们8月1日发表声明说，“王宇自去年7月9日被捕以来，其家人聘请的律师从未被允许会见，我们强烈怀疑王宇是在压力和威胁下通过媒体做此表达。”香港的中国维权律师关注组声明称，王宇在自己各种诉讼权利遭侵犯的情况下却说“自己各项合法权利都得到了很好的保障”，违反常理、令人无法相信。王宇的前辩护律师文东海发文，质疑当局不择手段逼王宇认罪，并称收到当局警告要求他撤回此文。

被秘密审判、判处缓刑的人权律师李和平

1990年代后期，李和平开始为公民权利奔走呼吁，随后，他直言不讳地批评当局的施政政策和对宗教团体的限制。李和平和维权律师陈光诚、高智晟、异议人士杨子立、环境活动家谭凯相互合作，也是他们的辩护律师，同时，他也为强制拆迁和强制征收受害者辩护。李和平因此经常受到政府各种形式的骚扰和恐吓。在709大抓捕之前，他屡次经历殴打、羁押、审讯和被监视。

2016年12月上旬，李和平被天津市检察院以“颠覆国家政权罪”起诉。2017年4月25日，天津二中院对李和平颠覆国家政权一案进行不公开审理。4月28日上午，天津二中院公开宣判，认定李和平犯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其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剥夺政治权利四年。李和平服从判决不上诉。

这意味着如果他在此期间不再出现法律问题，就不必服那三年刑期。多家人权组织表示，这意味着李和平将被释放，但判决实际上令他在未来几年无法从事律师行业工作。曾有人权研究员表示，因为存在重新被监禁的威胁，李和平和他的家人还将继续忍受不确定性。“他和家人实际上要再当四年的囚犯“。

判处缓刑后，当局没有立即放人，而是通知一直在狱外抗争呼吁的李和平的妻子，去天津接人团聚，被她拒绝，要求先放人回家。

缓刑理应是给嫌疑人提供改过机会，既体现法律权威，又表现司法宽容。但在中国的司法实践中，缓刑却时常被滥用，成为公诉方的交易筹码，迫使被告认罪，剥夺了他们的权利，严重损害司法公平。对此，上海律师洪流撰文指出，缓刑更像是一块美丽的遮羞布，掩盖了法庭上的不当行为。

李和平获缓刑出狱后，他和家人仍然未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据多家媒体报道，2023年4月起，李和平律师一家陆续遭到房东逼迁。6月9日，李和平夫妇携带未成年的女儿准备从成都搭机前往泰国，被机场边检人员拦截，理由是他们出境“可能危害国家安全”。

被判刑时间最长的异见人士“屠夫”吴淦

吴淦，网名“超级低俗屠夫”，是中国维权人士、网络名人，曾任锋锐律师事务所行政助理。他成名于2009年的“邓玉娇案”，利用网络的传播力量，为杀死施暴者的性侵受害者邓玉娇争取网络关注。吴淦参与过的著名事件还有福建网民案、浙江钱云会案、沈阳夏俊峰案、庆安火车站枪击事件等。吴淦因曾多次在法院和政府机构之外组织激烈的抗议活动、“行为艺术”，支持那些指控官员滥用职权的原告和被告，在中国人权倡导者中有很高知名度。

2015年5月20日，吴淦因在南昌抗议江西高院不让参与“乐平冤案”律师阅卷，而被行政拘留10天。5月27号又因涉嫌“寻衅滋事罪”和“诽谤罪”，遭福建警方刑事拘留。2015年7月3日，燕文薪律师接到厦门检察院电话，告知吴淦被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和寻衅滋事两罪批准逮捕。2017年12月26日，吴淦被控“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等罪，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

吴淦的父亲徐孝顺接受访问时表示，吴淦出狱后回到厦门家中，并接受妻子照顾。他还提到，由于吴淦出狱，他的老家门口已经遭警方布置监控、设立岗哨、并增加巡逻。

出狱后遭软禁三年的江天勇

2017年8月22日，湖南长沙中级人民法院判处人权律师江天勇“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名成立，判刑两年。他多次表示忏悔，并对其在被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期间遭受“酷刑”的谣言予以否认，并承认他是“律师谢阳遭受酷刑”谣言的幕后策划者。他的家人、人权团体和其他支持者谴责，这场审判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虚假表演和报复，因为他曾帮助谢阳曝光其在被拘禁期间遭受酷刑的消息。

今年53岁的江天勇从事人权案件代理已逾十年，曾代理人权活动人士陈光诚和法轮功的案件，艾滋病感染者救助维权案件等。他因代理多起人权案而于2009年被注销律师执业证。在709抓捕后，江天勇一直支持被拘律师及活动人士的家属。

2019年2月获释以来，江天勇一直住在河南信阳父母家中。他身在美国的妻子金变玲接受专访时表示，五年过去了，江天勇仍被当局视为重点监控对象。她还称，出狱初期，江天勇受到软禁，被几十人24小时轮流跟踪、监视。每当江天勇踏出家门，都会被人贴身骚扰。为了实施监控，当局甚至在他家门外搭建了小房子。这样的软禁持续了三年的时间。而在他被剥夺政治权利届满，并不再遭软禁后，他的一举一动仍被当局完全掌握。当局拒绝向江天勇发护照港澳通行证以及护照，他至今都被限制出境，与在美国的妻女天各一方。

谢阳笔录揭中国酷刑

在江天勇的案子里提到的人权律师谢阳，与吴淦同日被判刑。他也经历了“被认罪”。2017年12月26日，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布其“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扰乱法庭罪罪名成立，但法院指他“归案后认罪悔罪”，免除刑事处罚。

2015年7月11日，他在湖南长沙被带走，2016年1月8日被执行逮捕，2016年11月21日被拘押近一年半后，当局才准许其会见律师。2017年1月19日，谢阳的律师陈建刚和刘正清传出《会见谢阳笔录》，公开其遭受酷刑的细节，引起国际关注。其后，谢阳在央视认罪，否认遭受酷刑。2017年5月被取保候审，2017年12月26日被判“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成立，同时判决免于刑事处罚。

“这完全就是作秀。”谢阳妻子、现流亡美国的陈桂秋向媒体表示：“法官、辩护律师、国保的集体作秀、一起演出的一场戏。”陈桂秋相信，谢阳选择“妥协”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为了与她及两个女儿团聚。

在丈夫被带走之后，陈桂秋与其他“709”被捕者的妻子一同发声。而谢阳遭酷刑的消息对外公开后，因受到极大压力，2017年2月19日，陈桂秋决定带着两个女儿逃亡泰国，泰国欲将其引渡，美国政府介入斡旋。她最终带着两个女儿飞抵美国，但谢阳一直被监控，被禁止出境与妻女团聚。但其持续为709案王全璋、余文生、江天勇等人辩护。

“消失的”维权律师王全璋

维权律师王全璋的案件同样没有进行公开审理。王全璋是709大抓捕中最后一位被起诉的律师，2015年被抓的时候，他39岁。被抓走后，杳无音讯超过一千天，是唯一一个音讯全无的律师，成为“709案最后一人”。他的家人说，除了简短的通知他被捕之外，他就像是消失到黑洞里了。NHK《消失的律师》纪录片，拍摄中国维权律师王全璋无故被捕后，妻子李文足四处奔走的经历。

王全璋可能是最早为法轮功辩护的律师之一。他2000年毕业于山东大学法学院，1999年就开始关注法轮功事件，当时中共开动全国机器集中打压法轮功，还就读大学的他，就为受迫害的法轮功学员提供法律帮助，而被有关部门警告。2008年被国安人员抄家。

2019年1月28日，天津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宣判，认定王全璋犯“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其有期徒刑四年六个月，剥夺政治权利五年。

其妻子李文足为了救夫，遭遇了警察的各种威胁、骚扰、跟踪、脱衣“检查”、逼迁、非法限制人身自由，也遭遇死亡威胁，几十次到天津公安局、看守所、最高人民检察院、最高人民法院等部门呼吁并控告，送出300多封控告信，但一直都没有获得立案。李文足和其他被拘留律师的家人们联合起来，发起了“红桶抗议”行动，也曾试图徒步前往关押王全璋的拘留中心。她们还剃光头，来对法官未能依法维护王全璋权利的做法表示抗议。

“在汉语，‘无发’的发音是和‘无法’的发音很像，”李文足说。“我们的意思是我们是可以无发的，但是不能无法的。”

王全璋于2020年4月出狱，然而他和家人至今都受到当局的打压、骚扰和威胁。2023年，在两个月之内，他被逼迁13次。每到一处，就有便衣成伙聚集，骚扰房东和邻居，最后他不得不把10岁的儿子送到亲戚家。当年9月，他的儿子刚在北京一家民办国际学校入学，当天就收到校方的退学通知。这不是他第一次被学校退学。早在2019年，王全璋还在服刑期间，他的儿子当时年仅6岁，所在幼儿园遭受警察多次施压，被迫将他退学。

民主及宗教倡导人士胡石根

709大抓捕的触角还伸向了宗教自由倡导人士。2016年8月3日，家庭教会长老胡石根被天津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以“颠覆国家政权罪”判监7年6个月，剥夺政治权利5年。胡石根当场表示不上诉。

胡石根是作家，曾任北京语言大学讲师，因从事民主活动服过17年刑。他曾于1991年与人创办“中国自由党”、“中华民主同盟”等组织，被当局视为非法组织。1992年，他因从事劳工活动和推动民主的工作，被以“组织、领导反革命集团罪”和“反革命宣传罪”判处20年徒刑。经过几次减刑，他于2008年获释，旋即重新投入维权工作中。他还担任北京地下教会“雅和博圣约教会”的长老，地下教会是独立于“三自爱国教会”的民间教会，也称家庭教会。2014年，他参加了一个私人聚会，悼念1989年天安门镇压中被军队屠杀的死难者，因此被拘留了一个月。2015年7月，胡石根因争取更多言论自由，以及在组织北京家庭教会运动中发挥的作用，再次被捕。

2023年3月23日，人权捍卫者胡石根服满了七年零六个月的刑期。他在狱中患上心脏病，多次申请保外就医被拒。截至3月26日回到北京家中，这位异见人士累计在中国监牢中度过了近22年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