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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壹春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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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聰明的決定往往從最愚蠢的方式呈現

正壹春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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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使我今天對原生家庭重新產生了思考,居然是因為我在經歷20年的夜遊人生活重回牛馬軌道,以及因為生物鐘作用下,在房間照進的第一縷陽光自然醒後刷手機看到的一篇以哲學角度講解圍棋的十分鐘“長”視頻。

昨晚看脫口秀綜藝,其中一位演員的內容有關於斷親,這讓話題引入到了我和我那已經5年未曾再聯繫過一次的父親。老婆冷不丁說了一句,你很快就和他們見面啦,他們春節就會過來。

那一刻我依然是抗拒的,因為要見他們這個事情我在過去一段時間裡面就沒有一個很明確的想法,甚至我知道,我是在逃避。因為這種逃避會讓我呆在目前這個生活裡面最舒適的區域,不必考慮父母任何一點事情。但我也隱約感受到,我未必能做到。當然,五年前的斷親決定,完全起源於因為我在推上參與了反送中,遠程被戶籍派出所請喝茶,結果我爸知道以後第一個反應是:你不要來害我。

而促使我今天對原生家庭重新產生了思考,居然是因為我在經歷20年的夜遊人生活重回牛馬軌道,以及因為生物鐘作用下,在房間照進的第一縷陽光自然醒後刷手機看到的一篇以哲學角度講解圍棋的十分鐘“長”視頻。

吸引我點去看的原因,是因為這顯眼的標題:「最聰明的決定往往從最愚蠢的方式呈現」,這完全對應了我過去兩週面對職場霸凌所應對的生存之道。我在看完這視頻以後在想,幸好我懂那麼一點兒圍棋的簡單規則,能更容易對內容和自身經歷產生比對和理解。

就在這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父親,而他就是那個讓我入門圍棋的人。當時只有幾歲的我,就被他告知,只要圍棋有氣口,就不會被對方拿掉。而實際上如此簡單的一個道理,卻構建了我過去40年的為人處事的防禦系統,讓我在每一個關鍵時刻都做出了正確的選擇,讓自己在各種冒險中全身而退。例如視頻裡面提到圍棋就是關於「生意」和「生死」,而我一直把「生死」優先放在前面,我需要有我自己能決定的自由權力。所以當我在國內的「生意」意識到這份自由即將失去,我果斷放手冒險去國,在30多歲的時候一切從頭再來。

儘管我對我父親沒有多少美好的回憶,但因為圍棋的事情,我那死去的記憶突然被喚醒,童年被他教會過的遊戲其實還有飛行棋,中國象棋,國際象棋,軍棋,撲克牌,這裡面沒有一項我是精通的,但那些遊戲當中樸素的道理,早已深植於幼年無知的我,只是我熟練運用起這些規則對抗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卻渾然不知。

除了棋類,我父親還教會過我打兵乓球,羽毛球,特別是乒乓球,他是一個狂熱愛好者,而當時他的單位還有職工俱樂部,就有好幾張家屬小朋友很難才能排上隊的正規球桌。而家裡面的那張長方向茶几,以及一張單人床的床板,就是父親教會我打兵乓球的地方。而90年的那個深夜凌晨父親帶睡眼惺忪的我一起看的阿根廷大戰德國,就是我第一次看的世界杯,是他讓足球成為了我終身熱愛的運動,培養起了足球信仰,後來我更選擇紅魔曼聯成為我的主隊超過三十年。因為足球,甚至在我最艱難飽受抑鬱折磨的時候,看英超比賽依舊是我唯一能我回歸平靜的最佳良藥。每週收看收聽不同頻道的關於足球賽事評論,是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調劑品,重要性其實是遠高於看政論視頻。我知道我可以不理世事,但我離不開這個運動對我的治癒。

寫到這裡,其實我已經淚流滿面好幾次,因為我已經被和原生家庭和解這個事情困擾了非常久,這曾經是被定義為此生無解的問題。於是我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繼續把此刻想到的記錄下來,而每次我要“寫點東西”的時候,我都會戴上有線的耳罩耳機播不同類型的音樂,以便好好包裹好自己來之不易的注意力,讓它不離開思緒半步。而音樂,就是父親給予我最深遠的影響。(此刻不斷循環播放中是林家謙的了了)

父親磁帶機中經常播放許冠傑的鬼馬歌詞和林子祥口中不斷重複著的芝麻開門/阿里巴巴,到升級hifi音響最愛的試音管弦樂廣告歌:“咧度係萬寶路嘅世界”,再有他帶我參加中山紀念堂的交響樂演奏會和時不時被迫聽到刺耳的粵劇帝女花,潛移默化塑造了我對世間萬物的審美基礎。讓我可以既能熱愛80年代的羅文/陳百強/張國榮/譚永倫的City Pop港樂,又可以在四大天王風靡之時閉眼享受立體聲耳機帶來的優雅古典樂和愜意爵士樂,以及青春期瘋狂喜歡的各種搖滾樂和電子樂。音樂讓我不但有了更好的審美,更提高了對不同文化,人,事情,有更寬闊的接納能力和同理心。

學習過的各種棋類所帶來的人生啟示,熱愛體育賽事所帶來對信仰的堅守,享受音樂帶來對無助情緒的撫慰,這三個元素,成為了打造我人生之旅的鐵三角關係,讓我可以兩次遠離出生的城市和國家,到異國他鄉求學,選擇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環境,這一次,我是很肯定知道,這些都是我父親帶給我最有意義和價值的禮物。但那個終極的疑慮我從來沒有化解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和變化,讓一個本有很好育兒示範樣本的家庭關係,在我8歲放棄了已經學了三年小提琴課程後隨之戛然而止,開始了這段親子關係的分崩離析,以致我十年後毫不猶豫選擇去異地上學,二十年後義無返顧出國移民,三十年後,斷了親情?

這些我試圖和父親面對面溝通的問題,但每次面對這些歷史,他們貌似在父親的腦海裡面築起了銅牆鐵壁,牢不可破。即便在自己的房子只有父子二人,談話依舊被冷漠拒絕。可能這些終將都會被父親帶進去墳墓,留得下來的,也只有我單方面的感受,即便我以後有下一代,我也很難解釋得清楚,我是誰,我來自己哪裡,我將會去哪裡這這個哲學難題。因為只要創造我的那個人,他這一輩子不去弄清楚自己的身份認同問題,他的下一代也會繼續延續這一局面,直到這種延續終止。

最後,我分享一個小時後記憶深刻的故事。那是關於父親在文革插隊時候的一張黑白照片,準確來說,那是半張照片。照片裡的父親穿著白色的襯衣和卷得很高的褲筒,站在水稻田中笑容滿面對著鏡頭,是和缺失另一半的合影。不諳世事的我問他,為什麼父親還保留著這撕掉半邊的照片,他說另外一半照片,是他上山下鄉時候的農友,後來大逃港游泳去香港時候溺水身亡。直到很多年以後,我都在想,如此珍貴的一張合影,為何父親卻偏偏不保留已經失去朋友的音容笑貌,狠心捨棄這一段回憶,只保留自己的那一半呢?而當我越了解歷史真相,越發覺得,這又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只因為要保全自己不被牽連,寧可把人和人最美好的回憶強行刪除?那又是怎樣一個環境,讓一個本可以成為優秀父親的男人,最終退回到了最自私的保護殼裡面,止步前行呢?

爸,你可知道,幼兒園你送去學會的那26個英文字母,是我在這個破落的大時代依舊能安身立命的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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