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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賓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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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烏宣傳戰中場回顧:「反侵略」與「反納粹」成色幾何?

祁賓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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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烏戰爭爆發以來,幾場宣傳戰令人印象深刻。

首先,是戰事爆發之初,由俄方發動的「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逃亡」之說。此一說法的散布者包括俄羅斯官方媒體、政治人物,並一度在各語言的社交媒體上廣傳,營造出「澤連斯基已逃離基輔」的投降氛圍,意在挫敗烏軍的抵抗意志。然伴隨澤連斯基持續在基輔街頭直播,西方政治人物也屢屢前往基輔與澤連斯基舉行會晤,此一敘事喪失可信度,最終敗下陣來。

無獨有偶,烏克蘭也在戰事進行間,宣傳了「基輔幽靈」的浮誇戰果。此一敘事原本只是社交媒體上的消息拼湊,表示有名綽號「基輔幽靈」的烏克蘭飛行員,在開戰後30個小時內擊落了6架俄羅斯戰機。然而相關視頻其實剪輯自遊戲畫面,飛行員照片更是網路上常見的張冠李戴,故烏克蘭國防部與政治人物在分享相關訊息後,面臨了普遍的質疑。隨後烏克蘭空軍於4月承認「基輔幽靈」並不存在,烏克蘭政府顧問更在6月呼籲,「應避免使用虛假訊息」進行宣傳。

除此之外,有多場宣傳博弈至今勝負未明。例如在3月引發全球譁然的布查慘案,烏克蘭指責俄軍屠殺平民,俄方則反駁稱慘案是烏方製造,兩種說法至今皆有一定群眾支持;在網路上瘋傳的「烏克蘭祖母舉紅旗迎接俄軍」亦然,俄方表示這象徵烏克蘭普通民眾依舊懷念蘇聯,且希望與「俄羅斯兄弟」團聚,烏方則表示該名婦人將烏軍誤認為俄軍,並擔心村莊被摧毀,故希望能用「紅旗」安撫侵略者。

如今俄烏戰事仍在持續,宣傳的戰線則大抵定型,盤點雙方在開戰後的各式過招,兩大陣營的戰術清晰可見。

烏克蘭與西方:反侵略與全球傳媒在手

在烏克蘭一側,其雖是實體戰場上的被侵略方,卻享有北約與幾乎全西方的宣傳資源,並通過對俄方敘事的拆解、對烏克蘭戰果的褒舉、對烈士悲情的烘托,構建出「反侵略」的輿論戰線。

然而,在「反侵略」的道德光環下,同樣不乏大行其道的虛假宣傳,「基輔幽靈」便是褒舉烏克蘭戰果的極端案例;無獨有偶,在烘托烈士悲情上,烏方亦有以假訊息大肆宣傳的極端之舉,「蛇島13烈士」、「烏克蘭父親告別女兒」即是案例。

其中,「蛇島13烈士」發生在2月24日開戰第一天,烏克蘭官方稱駐守蛇島的13名邊防士兵拒絕投降、壯烈殉國,受到全球傳媒爭相報道。然到了2月26日,《今日俄羅斯》(RT)等俄媒釋出採訪視頻,外界這才知道,原來駐守在蛇島的士兵高達82人,且其並未陣亡殉國,而是遭到俄軍俘虜,並在知道自己「被陣亡」後震驚不已。有鑑於視頻中的軍人身分清晰、無可抵賴,烏克蘭官方只好在2月27日承認,蛇島一役並不存在所謂「13烈士」。

「烏克蘭父親告別女兒」則彰顯了西方媒體不盡查核義務的現實。此一宣傳起於Twitter上的流傳視頻,內容是「一名烏軍奔赴前線際,與女兒悲傷泣別」,而《紐約郵報》(The New York Times)、《每日郵報》(Daily Mail)、《新聞周刊》(Newsweek)的跟進報道,則讓視頻成了全球網路的熱議話題。但隨後《今日俄羅斯》又出面闢謠,原來這一視頻早在戰前就已拍攝並發布,且主角並非烏軍,而是頓涅茨克親俄武裝民兵。

而在拆解俄方敘事上,烏克蘭與西方設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並質疑外部的「親俄證據」的可靠性。

例如在俄方指控烏克蘭存在「新納粹」的宣傳戰上,烏克蘭與西方皆引入歷史語境,稱「納粹」是「反猶主義」的極致展現,而澤連斯基既是猶太人、母語又是俄語,豈會是「新納粹」的領袖?這般論述當然沒有直面俄方指控,但其真正策略本就不是替「亞速營」等極端組織辯護,而是大玩後現代的文字遊戲,讓輿論場被「相互解構」的五里霧所籠罩。此外當俄羅斯指責烏克蘭的《原住民權利法》剝奪俄語使用者的基本權利時,烏方也不甘示弱,抨擊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兩「人民共和國」同樣壓制烏克蘭語,暴露俄羅斯的雙重標準。

至於法國記者博內爾(Anne-Laure Bonnel)於2016年所拍攝的紀錄片《頓巴斯》(Donbass),則因內容呈現對烏克蘭不利的畫面與證詞,而被西方長期冷凍封殺。戰爭開始後,此片引發討論,俄羅斯更是大力推介,法國媒體則興起了對博內爾的質疑,認為《頓巴斯》內容過於片面,似乎有違記者新聞專業性與職業操守,且片尾還銘謝了頓涅茨克方相關人物,顯見博內爾「與頓涅茨克民兵組織領導人過從甚密」。

綜上所述,烏克蘭與西方的宣傳戰打法歸結如下:對有助於烘托「反侵略」敘事的材料,西方傳媒壟斷全球輿論場的現實,給了烏克蘭極大的宣傳能量,大量烏克蘭斷垣殘壁、難民流離的畫面,激發了全球的悲憫與同情,即便某些子虛烏有的敘事日後被揭發,烏克蘭與西方也至多是偃旗息鼓,並用新的敘事蓋過;而面對亞速營、壓迫頓巴斯等難以直接反駁的污點,烏克蘭與西方則訴諸文字遊戲、材料不公正、俄羅斯雙重標準等論述,削弱指控的殺傷力。

整體來說,烏克蘭與西方的「反侵略」敘事構建取得了一定成果。

俄羅斯:反納粹與反西方輿論支援

而俄羅斯一方,由於在興戰一事上陷入道德低谷,故其宣傳戰選擇主打「反納粹」敘事,強調烏克蘭已被「新納粹」控制、頓巴斯地區發生種族滅絕等。

在實際操作上,可以看到俄方宣傳戰重點強調「亞速營」、「敖德薩慘案」、「烏軍轟炸頓巴斯平民」等駭人議題,其戰地記者更多次實拍「亞速營」撤離後的營地,曝光曾被用來監禁並虐待頓巴斯平民的囚室,意圖借現場畫面的視覺衝擊調動受眾情緒,凸顯「新納粹」在烏克蘭的猖獗暴行。其餘諸如「美國在烏克蘭興建生化武器實驗室」等發現,也成為佐證「反納粹」敘事的側面材料。

平心而論,俄方的「反納粹」敘事基調,與烏克蘭以反猶主義解構「新納粹」指控類似,都是回到二戰的歷史情境中汲取資源,目的是為己身行為辯護,只不過烏方意在模糊「亞速營」等極端組織存在的事實,俄方則視之為證成自身興戰的正當性,同時團結俄羅斯內部的民意支持。此次5月9日勝利日閲兵,普京(Vladimir Putin)便在演講中對前線軍人喊話:「你們是為祖國和國家未來而戰,二戰的教訓將不再被遺忘。這個世界沒有劊子手、行刑隊和納粹的容身之地」,顯然有意將此次衝突拉昇到「新衛國戰爭」的層級。

然而,俄羅斯面對的畢竟不只烏克蘭,更有統領全球輿論場的西方媒體,故這場宣傳戰打得極為艱辛。

首先,諸如《今日俄羅斯》等俄方官媒在開戰不久後旋遭封禁,雖說俄方在日後以變體域名、鏡像網站、引流網站、複製文章、社交媒體分享等方式成功突圍,並在西班牙語、阿拉伯語、中文網路上聚攏數量可觀的支持者,但歐美的輿論主流依舊無法信服「反納粹」敘事。

第二,俄方不只闢謠烏克蘭與西方的假新聞,也同樣會在宣傳戰中進行虛假宣傳。然有鑑於西方傳媒勢力龐大,俄羅斯在「打假」上略顯被動、且缺乏整體佈局,往往是烏克蘭與西方出招後,才被動展開回應,例如在開戰一周後,駁斥涉俄不實消息的網站「向假新聞宣戰」(War On Fake)才正式上線,布查慘案發生後,俄羅斯第一頻道才又推出「打假」專欄節目;而在「被打假」上,西方不僅有多國、多語言的傳媒系統,能即時駁斥俄羅斯的虛假宣傳,更擅長藉此進行輿論博弈,在闢謠同時生成一套不同於俄方的新敘事。

然即便俄方在「打假」之役上面臨勁敵,宣傳戰的成果卻未必全然取決於宣傳技巧與工具。在戰爭狀態下,事件的證實與證偽本就極為困難,故當受眾面臨兩套截然相反的敘事,在缺乏關鍵證據與聲明的情況下,其最終的判斷依據,往往還是回歸自身政治立場,套用至俄烏衝突中,就是「親烏」與「親俄」的博弈,而這兩種立場的生成,又大體出自「親西方」與「反西方」的對峙。在冷戰結束多年、「自由民主」話語不再風行的今日,「反西方」的輿論有其市場,並在此次宣傳戰中,大舉湧向俄羅斯陣營。

故儘管俄羅斯的宣傳工具與資源不如西方,「反納粹」的敘事仍能在國際上享有一定聲量;即便多數相對中立、不一面倒支持烏克蘭的國家,會避免在官方媒體上公開支持俄方敘事,其部分挺俄的網路用戶卻不受此「政治正確」約束,甚至在其同温層內,支持「反納粹」敘事才是「政治正確」。

歸根結柢,俄烏宣傳戰不僅是「反侵略」與「反納粹」的詮釋之爭,更是一次「親西方」與「反西方」的輿論總體戰。

原文發表網址:

2022.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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