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興小筆_被討厭的女兒

兩年多前，一個高中到現在聯繫沒斷過的手帕交（以下簡稱Ｗ），喜孜孜地跟我說自己交了男友，少女情懷大爆發（戀愛中的女人不管幾歲都是少女）的粉紅泡泡，噴得電話這頭的我也非常深刻地感受到了。

身為骨灰級好友的我，自是為了她活了二十六年多總算成功結果的桃花衷心感到開心，可是這樣的日子只過了一陣子，好不容易談上戀愛的喜悅，就被她媽媽一路的反對給吹得幾乎消失無蹤了。

基於同類項相加減原則，我跟Ｗ的交友方式都不是慣於跟友人聯繫或交際很頻繁的人，連偶爾一通電話，都是福至心靈、要不就是心裡頭的坎真的過不去才會打，而她過不去的坎，就是那個愛她入骨、卻也阻礙她阻礙得紮實的媽媽。

Ｗ家裡開的是早餐店，高中為了準備指考，幾乎天天都去她家附近圖書館報到的我，中午都是在她家蹭臉吃白食（偶爾良心發現，會給點沒啥用的小零錢），W那水瓶座的媽媽，堪稱把風象星座的長袖善舞發揮得淋漓盡致，左鄰右舍的太太小姐小娃娃，基本上就算不是營業時間也會（被抱）去串門子，在這樣的前提下，Ｗ從小到大的事情也透過這樣的方式放送得很成功（大家都知道，一群媽媽湊在一起會聊什麼）。

單身的時候還好，有了伴之後，Ｗ的媽媽對Ｗ前男友的經濟狀況並不滿意，而她的不滿意，也透過這樣的方式成為跟她的好友討論的話題，或許就單純討論來說，Ｗ本身尚能容忍，但原先會到店裡幫忙的Ｗ前男友，久了也無法承受這樣的輿論壓力，尤其Ｗ媽對於她並不滿意的這段關係，就「從旁關心」來說，從來都沒有手軟過。

「我跟他如果真的這樣分手了，我真的會很氣她！」Ｗ說著，語氣是滿滿的無奈。

我沉吟著，思考自己究竟該跟她同仇敵愾還是當個好同學做各方分析，「妳有跟她溝通過嗎？」

「當然有啊，但最後都變成吵架然後不了了之。」

我搔搔頭，覺得這問題牽涉的問題有點廣，「妳聽話太久了，一直都是在她羽翼下被保護的妳又是第一次談戀愛，覺得自己的存在開始被影響又空巢期焦慮，她不會妥協的啦。」

「我真的很氣！」

我失笑，覺得自己的交友真的很有趣，我明明是個動不動就訐譙的人，但親密好友個個都是再氣也頂多就「妳真的很機車」。

聊勝於無地安撫她一下之後，我們掛斷電話；過了幾天，她說要寄書給我，說她覺得我應該用得上，結果我收到的，竟然是一本「被討厭的女兒」。

我的天，她覺得情況這麼嚴重嗎？

那書我收到後，大略翻了一下，內容實在不是很吸引我（因為我那個抓馬Queen天蠍媽已經不知道討厭我幾百萬次了），但因為是Ｗ送的書，我還是把它好好地放在架上，心情五味雜陳。

這種試圖要教導人怎麼去嘗試做一些「創舉」的書，沒寫好很容易讓人誤入歧途，而這本，也被列入我個人認為沒寫好的其中之一；我想了一下，決定還是打個電話給Ｗ。

「那書妳別看了。」我說，「它寫得不好。」

「是喔，那妳不要看呀沒關係。」認識太久，她也知道我是怎樣的背骨仔。

「我是說妳不要看了。」

「喔好啦。」

「妳媽媽一直以來都是掌控全家狀況，獨立也強勢，妳也一直很聽話，今天突然殺出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男人，看起來一臉沒辦法照顧好她女兒的樣子，她怎麼可能會妥協？」我頓了頓，給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繼續說，「我現在可以一個人在外面租房、老媽不會動不動就吵要小孩回家，也是經過快十年的抗戰，國中就住校、大學自己打工，有啥問題就溝通，溝通不了就吵，吵架不是重點，重點是妳要讓她確實聽見妳的聲音、要用行為說服她：『我可以替自己負責』，這樣妳才有機會告訴她，妳已經是個有辦法為自己打算的成年人，她也應該要開始學著就算沒有妳也能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妳家情況來說，妳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搬出來住，當然，建立於妳有足夠的經濟能力上。妳也很明白，妳根本沒辦法跟她吵，因為妳知道她的出發點是因為愛妳跟擔心，只是太多了。妳需要看的不是被討厭的女兒，她不會也不可能討厭妳，她只是需要時間學習，而妳需要替自己做點什麼。」

需要天天早起的早餐店，可不是隨便一個人能夠做得來的工作；而那個有本事一路撐過來的人，也絕對不是妳拿半調子決心能夠說服的。

Ｗ認同，但一時半刻其實也做不了什麼太大的改變，故事的最後，Ｗ還是跟男友分手了，現在的她，一邊充實自己、一邊努力思考自己想要什麼、能做什麼，專注於自己，專注於、讓自己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看到這邊的妳，可能會覺得，有啥用呢，最後還不是照著W媽媽的意思在走？

我只能說，以W的例子而言，她要走的路還很長（畢竟她不考慮、我也不打算讓她一下子就跟家裡提出劇烈抗戰），如果想要短一些，那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找個家裡有錢又疼她寵她又有責任心的，但那些人們訂出來、所謂比較好的條件，也得在妳真的知道自己要什麼的情況下，才能在遇到對的人時，正確地判斷出對方到底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美好。

妳把自己準備好了，自然就會吸引對妳有好感的人；妳把自己準備成什麼樣子，也會影響妳吸引到的人，這些都是相輔相成、環環相扣的，真正有可能阻礙妳的，並非妳的年紀已長、也不是妳媽，而是妳不夠優秀、眼界不夠廣、不夠明智、不夠會溝通；而人生最舒適、最需要長期積累的成長，建立於妳懂得怎麼對自己好，用好東西、吃好食物、看好東西、去好地方、看好書、想好事情、好好休息、好好耍廢；好的定義很廣泛，不是名牌或者貴的東西就好，而是適合自己、對自己有幫助的，不一定正向（我個人覺得好好發一頓脾氣也很重要，但不推薦暴力），主要是能夠把自己調整到隨時能夠迎擊人生新挑戰的狀態，失敗了，就給自己時間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繼續往那個理想中的自己前進。

人生並不完全美好，愚以為，學著怎麼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恬然自適，才是相對重要的功課，而我，希望Ｗ能夠開始正視的也是這些。

寫這篇文章，我有徵詢Ｗ的同意，她叫我寫好要給她看，所以文章的最後，我想偷偷摻一點私心：

一直以來，妳都是我們這群人中最會想卻又最容易妥協的，或許這樣能夠避免很多爭執（我這邊是妳跟我爭也沒用），但為了自己想捍衛的東西，有時候正確地硬起來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為那表示，妳堅信那東西不是自己要的，而這正是，我認識妳那麼久，認為妳最應該學會的。

我之所以沒有堅持妳一定得跟妳老媽翻臉，很大原因是因為，如果沒有她的保護，妳不會到現在還能保有我初識妳時的那份天真，那是一直都在長期抗戰的我，很早就失去的東西；身為妳的好友，我其實非常矛盾，一來是我認為一個接近三十的女人不該如此優柔寡斷（在我而言，我覺得一直抱怨同一件事很浪費時間），但又覺得，妳能夠這樣，不就表示妳的人生還有很多退路嗎？那麼，我該做的是替妳開心才是。

但，以長期而言，我必須告訴妳，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除了附和之外，適時地提出自己的意見、讓對方能夠有所進步、思考也非常重要（至少我個人很希望在我又提出想亂買東西的時候，妳能拿妳的意見打我臉）；一個真正的知心好友，是不會因為妳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意見而跟妳交惡的，至少我不會（當然啦還是要看交情跟心靈承受力，妳懂的），我還可以保證以後如果妳跟老公吵架，可以來我這裡躲，我再幫妳拿拖鞋打他。

請妳要相信，我比誰都希望能夠看到妳幸福。

所以好好為自己加油，好嗎？

妳知道我愛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