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腰纏萬貫的窮小子

一九七二年來到香港不久，經熟人介紹進入一家國產百貨公司工作，那是當年香港規模數一數二的國貨公司。

在那裡我被分配到總店的出納室。出納室的主要工作是把收銀員交來的現金點算清楚，然後交給鄰街的某一家商業銀行。負責運送這些現鈔到銀行的，就是我們出納員。我們把點算好的現金裝進特制的腰封裡，我把腰封綁在腰上，再穿上當時國貨公司的制服，也就是那個時代國內差不多全民穿的，藍色、黑色或灰色的類似中山裝的青年裝。我們的制服是藍色的，因為制服較寬松，所以我的腰上纏有那麼多現鈔，從外表上倒是看不出來的。然後我和另兩位同事一起，一個同事走在前面，腰纏現鈔的我居中，另一個同事斷後，三人魚貫走出店門，過兩次大馬路，再走約二百公尺，進入銀行，我把腰封解下，交給銀行的人員點算。

那時代普通日子的營業收入約十多萬港幣，周末、星期天和假日，會有二、三十萬元或更多。當時我們買一只山奇士橙子是四角錢，特大粒的八角，恰恰是現在價錢的十分之一。可想而知，當年我腰纏的鈔票，也許有相當於現在的港幣一百多至三、四百萬元的價值。事後回想起來，若有歹徒把我擄上汽車劫我的腰封，陪我的兩位同事，都是文職人員，根本無法保謢我。那時我年青氣盛，如果稍作掙扎反抗，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想起來倒真有些後怕。

我的工作除了上面說的之外，還要在收銀員吃午、晚餐及下午茶時，頂替他們的收銀工作，我們稱之為「頂檔」。

當時我第一次聽到他們說“下午茶”時，覺得是挺新鮮的，小時候在印尼，後來回國去，都從來沒有聽說過“下午茶”這詞兒。於是我就請教那些收銀員小妹妹們，他們七嘴八舌地解釋，有一位收銀員小丘的下午茶時間和我一樣，她就說帶我去吃一次就知道了。於是我們一起到我們公司商場樓上一間家庭式的咖啡店裡，我們一坐下，老板娘已把兩杯奶茶和一塊西多士（糖膠塗烤面包片）捧出給我們。原來為了趕十五分鐘的下午茶時間，小丘已預先打電話定了我們要的東西。小丘幫我的在奶茶裡放了兩茶匙的白糖，對我說，不夠甜就自己再加糖。然後她把西多士切一半給我。

說來慚愧，這奶茶還是我頭一回見。小時候在家裡既喝茶，也喝牛奶，但從來沒有把茶混和牛奶一起喝的，當年我們的牛奶一般是加入可可粉或咖啡，所以這是我第一次品嘗奶茶，杯到口邊先聞到淡淡的茶香和奶香，再呷一口，甜，微澀和一種滑的口感，原來是這麼好喝的啊，從此我就愛上這種港式奶茶了。

有朋友問我，當年在那家國貨公司工作滿意不滿意？我說滿意呀，他說既然滿意為什麼當時要離開呢？我回答他說，就是因為我滿意，所以我必須離開！朋友不明白，我便解釋說，因為在收銀員吃飯和喝下午茶的時間，我必須頂替他們的工作，故此公司各部門的收銀台我都去收過款，認識了各部門的人。我發現各部門的部長，成為其下屬的羨慕對像，因為他的薪金比我們高幾倍。起初我也挺羨慕他們的，慢慢了解多一些之後，發現他們多數住在政府公屋，為供孩子讀書、升大學或留學，也是省吃儉用的，他們是安穩但不能闊綽自在地生活。

如果我求安穩，那就應繼續做下去，我也有把握總有一天做到部長那一級的。那麼我這一生就會像他們那樣平靜安穩地度過。

但是當時我不想我的一生就那樣度過。

當年我離開印尼回國，就是為使自己的生命發揮最大的光和熱！雖然後來輾轉來到了香港。我還是希望自己的生命，會有比安安穩穩地做個百貨公司部門部長更精彩的表現。當時我最擔心的就是自己滿足現狀，沉淪於一時的安逸而不思振作！

一九七五年時，我有個機會可以離開，於是就毅然辭職了。

現在回想起來，我確實很懷念那段工作經歷和那些同事們，但我還是慶幸當時的離開。雖然我因此遭遇了許多的困難，還要經受社會上經濟危機的驚濤駭浪的衝擊，但至少此生我達到了自己的目標，我攀爬過無限風光所在的「險峰」，見識過那裡美景。現在退休了，一切由燦爛回歸平淡，靜下心來慢慢欣賞其他人的燦爛，尤其是年青人的精彩！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