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採訪手記:大屠殺後奮起發展、改用英語的盧安達人
這次來非洲,一路上經常聽別人提起盧安達,說那裡整潔有序、和其他非洲國家很不一樣,有些人甚至說盧安達是「非洲的新加坡」。
因為在烏干達的採訪做得差不多了,加上一直都對盧安達1994年種族屠殺後的轉型正義進程感興趣,所以最後還是決定去一趟。
雖然早有預期,但走陸路從烏干達入境盧安達時,還是覺得很驚奇:一跨過邊界,立刻就能感受到巨大的差異──從烏干達的混亂、凋敝,簌地就來到盧安達的整潔、體面。
從基礎設施來看,盧安達幾乎不像非洲,整體水準甚至比相對富裕的肯亞好很多,甚至有前蘇聯國家的水準。
如果拿盧安達和烏干達比較,肉眼可見的差異包括:
在盧安達,路邊看到的建築都是水泥建築,不像烏干達的茅草土屋依然經常可見;
主要幹道幾乎都鋪上了柏油路面、不再塵土漫天,路邊也有人行道,而且幾乎看不到垃圾;
雖然這裡也有很多摩托車,但大部分人都遵守交通規則(甚至會禮讓斑馬線上的路人!),不像烏干達的紅綠燈基本上是參考用的;
最讓我覺得了不起的是,盧安達首都Kigali的公車系統,據說是全非洲最好的,不只有進口的大型巴士(包括賓士、和中國的宇通),而且車輛保養得很不錯,不像很多非洲城市只有個體經營的小麵包車──而公共交通,就是觀察政府治理效能的一個重要切口。
這些理性秩序,你也能在地圖上看到:這整座城市的道路,幾乎都是用編號命名的,活像一個「山城版」的紐約。
有點令人意外的是,盧安達的人均所得其實不如烏干達,物價也比烏干達低,或許也證明了政府效能的重要性:只要政府有心治理,經濟數據未必和社會發展程度、基礎設施品質成正比。
在盧安達停留的幾天裡,我也在民宿裡遇到過來自肯亞、烏干達的住客──他們都對盧安達讚不絕口。
比如來自烏干達的 Peter,他說自己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來一趟盧安達,因為「盧安達很有秩序、很乾淨」,不像烏干達交通混亂,可以讓他靜下心來。
我問他,東非一直都想推動「東非共同貨幣」,但拖了好多年都沒實現,他怎麼看這件事呢?
Peter說,他當然樂觀其成,但也認為各國政府都有自己的利益要兼顧,要讓所有東非國家都讓渡貨幣主權,當然很不容易。「我們最近才發現黃金礦藏,坦桑尼亞、肯亞也有石油──使用共同貨幣,就等於要和其他國家一起分享這些天然資源了。」
Peter還說,盧安達和其他東非國家相比,天然資源並不多,國土面積又小,但盧安達人有個優勢,是其他東非國家沒有的──他們有Kagame,也就是已經執政二十多年的盧安達總統。
「他在非洲,是個很受歡迎的獨裁者,因為他把盧安達治理的很好。就是因為這邊井然有序,所以大家都喜歡把會議辦在這裡,盧安達可以靠這個賺錢。」
Peter說得沒錯。
就在上週,大英國協會議(Commonwealth Summit)才剛在盧安達舉辦──儘管盧安達根本沒有被英國統治過,但盧安達還是成功加入了這個主要由前英國殖民地組成的組織。
但獨裁者?我重複了一遍,想確認他的用詞。
「對啊,你知道,我們非洲有很多部落,部落裡本來就是家父長制,就是男人說了算,所以我們本來就很習慣這種獨裁政治。」
所以大部分人都覺得,Kagame這樣很好,專制統治也沒問題嗎?
「只要沒有戰爭,大家都繳得起學費、也有飯吃,他如果想一輩子當總統,那有什麼問題?民主對我們來說,只是用來連結西方、和西方拿援助的說詞而已。」
確實,這幾年來不時有人會批評,盧安達的總統 Kagame 獨裁專制、打壓異己(他已經當了22年的總統,而且據說自從1994年屠殺之後,就一直是盧安達的實質統治者)──「非洲的新加坡」這種綽號,除了指涉盧安達的整潔有序之外,也是在形容它相對專制的統治方式。
另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則是,盧安達是個有點奇妙的多語社會。
雖然曾被比利時殖民、因此通行法語,但盧安達這幾年卻積極推廣英語,並以英語取代法語和盧安達語,作為學校裡的教育用語言。
於是時至今日,在路邊的廣告中,經常能看見法文、英文並列。也是因為如此,今日35歲以上的盧安達人,第一外語基本上都是法語;至於30歲以下的年輕人,則幾乎不會法語,但通常能說簡單的英語。
在盧安達看了屠殺紀念館之後,當時也不禁覺得,法語這個殖民者帶來的語言,終究承載了太多苦痛的記憶──1994年盧安達種族屠殺的遠因,就是比利時殖民者帶來的「種族分類制度」。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會想要和法語告別,引入英語這個更加「國際化、更指向未來」的語言。不過從官方的論述來看,使用英語,主要還是為了「更好地與世界接軌」而且盧安達曾積極想融入「東非共同體」,而英語就是東非其他國家的主要語言。
根據衛報的報導,另一個比較幽微的原因,則可能和大屠殺的遺緒有關。
據說,胡圖人今日更多說法語、圖西人則更多說英語,而這似乎和種族衝突過程中,兩族人逃難的去處有關──胡圖人逃往講法語的布隆迪、剛果,圖西人逃亡講英語的烏干達。
於是乎,在屠殺中作為主要受害者的圖西人,才會在重新掌權之後逐漸棄用法語、改用英語,並將英語定為學校裡的教育用語言,甚至在 2013 年發行的鈔票裡,直接把法文字樣拿掉,只留下盧安達文和英文。
不過我在盧安達採訪了幾天之後覺得,整體來說,法語直到今日都還是比英語通行;大部分人看到我,一開口說的都還是法語。
當時在一個種族屠殺的紀念館,也採訪了館裡的工作人員──他今年35歲,就幾乎不能說英語,於是我只能硬著頭皮用蹩腳的法語採訪(自從2018年去大溪地採訪之後,我就再也沒講過法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