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6-5異時空

走進那個空間，只見一排木色長椅層層疊疊如波浪般向前舖開，每一排都稀稀落落地坐了一些人。男女都有，髮色不一，但大多是黑的，皮膚也是。空氣中散發著某種強烈的香水味，蓋住了泰漬洗衣粉的味道。有人發出嘆息聲，顯然是等待的時間醞釀了一番悶氣，需要吐納出來。

我要坐哪裡？看起來，現場的座位足夠，每個人都隔著一段距離，彼此沒有交談。我找到一個視野比較好的前排空位坐下，但不是第一排。我的眼鏡壞掉了，看不太清楚，坐前排一點，至少聽得比較清楚吧。

這個場景很像政府某行政單位的辦事等待區，但太安靜了，沒人講電話，沒人交談，只有咳嗽的聲音。看上去是很嚴肅的場合，但大多數人都穿著隨便。偶爾有人站起身，去到外面，然後另一個穿西裝的人出現在門口，跟他小聲交談幾句，便請他回座。

剛踏進這棟建築物時，我便仿佛進入一個異世界，一腳踏入影視劇裡。但穿過那些普通的廊和門，並沒有想像中的興奮，反而冷靜地可怕。所有忐忑與煩躁的情緒在前一天已經淹到喉嚨，在那一瞬間消失，有一種既然已經走入風暴中心，就由它去的鎮定。

這裡是美國紐約上州某地方法院。距離下午開庭的時間還有幾分鐘，所有人正在等待法官出現，等待自己或律師與之交談，接著等待發落。我不知道眼前的這些人是什麼原因來到這裡，但我安慰自己，我一定是裡面犯行最輕微的一個，應該就是罰款了事吧。

但要罰多少？前幾天車禍的情形還出現在眼前。我的車已經全損，被拖到廢物處理場。我去那裏只是為了拾回車座下面被撞壞的眼鏡留作紀念。本來可以賣車的錢拿不到了，現在還要罰錢。留美的最後一年，我的存款只剩下不到一千美金，希望現有的那點錢可以付得起，就不用現在跟爸媽溝通這件事情。但闖紅燈？還把自己的車給撞爛了，這聽起來就是很嚴重的事情。但對方的皮卡和人看起來並無大礙，應該還好？但那個白人大叔看起來很生氣又有點兇的樣子。我的汗毛豎起來倒下去好幾次。

一個中年女人從裡面走了出來，坐到了法官席。法庭裡陸陸續續開始有了聲音，她會唸名字，請對方上庭到她面前，她宣讀起訴書，然後問是否有律師，是否承認犯行之類的問題。看起來這是簡易法庭，因此被告不會像影視劇裡那樣站到被告席。

我松了一口氣，仿佛急診擔心要打手術，結果被醫生告知，你只需要打一針而已。聽到前面有個黑人男生因為＂開車開得像烏龜一樣＂被人起訴時，我還憋住了笑。

終於輪到我，我走上前去，仿佛終於要執行異世界的任務。我盡量擺出溫良而優雅的姿態，回答女法官的所有問題。核對姓名，身分，犯行，是否承認犯行，對方有無額外告訴等。我等待了幾秒鐘，女法官朝我溫柔地宣布：剛好這段時間州裡大赦，某些輕微的交通案件會有優惠條件，妳的罰金是$110美金。我聽到這個數字，按捺下仿佛聽到考試通過的激動，輕輕地走下台階，生怕一個暴衝跌倒，讓法官改變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