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人

虛構故事。第一段寫在2018年。

隱形人

02

我和小航有一個共用網盤，平日搜集的資料都會同步在此。小航喜歡分享文章給我，我多用來存儲攝影作品。他的博客自動備份在這裏，但已經一年不寫任何東西。他有一些固定的讀者，只是極少數。我是其中一位，也是唯一綫下交往的朋友。我們喜歡書籍與音樂。我送他的第一份禮物是《萬物靜默入迷》，他回贈我《存在之難》。一位法國人寫的書，他説自己蹩脚的法語就是因爲這個男人而學的。Jean Cocteau.

我們每個人不是死去的時候才是塵埃。我們活著就是塵埃。當我們與同頻的人相遇，灑在身上的陽光開始變成音符，將我們激活。

小航的母親認為他從小是一個安靜的孩子。他說他只是沒有朋友。所有的寒暑假都一人在家。我問過多次，為什麽和我做朋友？他笑笑，因為一時寂寞而已。鬼才信。

八年前，他經常為一位草根博主寫文章。草根博主如今是一個老掉牙的概念了。那位博主有一個西班牙網名，中文名是方雨。身高一米八，長相俊秀，模特出身。博客中張貼旅行照片和個人寫真吸引消費男色的群體，小航憂鬱的文字被人稱贊細膩深沉，編輯充當幕後推手。博客每天有巨大點擊量，一時風頭無倆，甚至有電視節目邀請做客。小航喜歡他，并不是爲了錢替人代筆。每次看到文章下面的溢美評論，只能感嘆人心執迷的程度。後來博客消亡，一大批人銷聲匿跡，各尋出路。

我無法揣測小航爲人代筆是否後悔。他在自己的文章中寫，「有人說愛情/可以溫暖人心/所以有人用性用錢來交換/而你拿著孤獨/放在他的面前/讓他不安」。我被他身上的孤獨感打動，不問過往，一直是朋友。

天慢慢熱起來了。洛陽的夏天比上海舒服一點。女人喜歡身著花色裙子，樓下街區早早擺起燒烤攤位。

今天周六，博物館有一個攝影特展。儘管有Marc Riboud的作品，但人不多。這個城市藝術活動很少，逛動物園是一件正經事，逛美術館只能到博物館。每年牡丹花會期間會有一兩位明星來開演唱會，其他時段我和小航只能跑去西安或者鄭州看演出。現場看到Marc Riboud的大尺幅作品，果然過癮。Alain Jullien拍的牡丹公園。司空見慣的景象與洛陽人的表情在異域人眼中是一份新奇的記錄。人憨厚的表情，集體的張望圍觀，民間藝人的娛樂，非常本土化的東西。閑人是城市的窗口，外面的人經此看到生活的樣子。自己在展廳來回看了幾遍，送走幾撥觀影人。

天色舒齊暗下來時，我一人來到公園裏。暑氣慢慢在褪去，找到一張長椅坐下。點亮手機屏幕，不看任何資訊，插上耳機播放音樂。快三十歲的年紀，慢慢聼得進去古典音樂。循環到肖邦時，似乎有個人來回在附近經過。慢慢感覺到他在旁邊坐下。我仍閉眼靠著椅子。有隻手摸進我的下面，我一下站起來。「你他媽幹嗎！」。對面一中年男子，上身白色襯衫，樣貌斯文，表情尷尬起來：兄弟不玩嗎。他自討沒趣只好離開，我朝反方向走去。普遍使用智能手機的時代，原來還是有同志在公園游蕩，適才被驚擾的情緒卻喚醒了心中好奇的部分。走過拐角，有兩位停留的男子眼神曖昧。我佇立觀望，一人將手攀向對方脖頸擁抱。他們似乎也注意到了我，往樹叢裏走去。

夜色下心是孤獨的獵手，不同的秘密和身體在這個世界交換。他們躲進黑暗嗅到同類，一晌貪歡。溫存他們的是否有真情已不重要。作詞人說，身體需要覺得沒被冷落過。

手機屏幕亮起，小航發來一條訊息：沒天理，我還在加班。哥，明天來我家不用敲門，我可能要多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