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讀還是忍不住讀下去的《鏤空與浮雕》
那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事了。離我家,甚至是整個紐約市很遠的一家麵包店,他們做的洋葱麵包烘得特別香,一出地鐵站,就會聞到撲鼻的麵包香味。去那麵包店,不用看地圖,跟着你的鼻子走就可以了。
有一個周五中午,我又坐了近一小時的地鐵,去了那兒買麵包,店裡賣的哈拉麵包(Challah)也很好吃,價錢也不貴,架上還剩一條,我就叫店員拿給我。誰知在我旁邊的一個男人也指着同一條哈拉麵包,店員拿着麵包,一副不知該給誰的尷尬,但我是先開聲要的。我瞥了那男的一眼,只見他神情有點緊張,怕我真的買下那條麵包,不斷催促店員把麵包給他,準備付錢的樣子。
星期五下午是猶太人開始做禮拜的時間,看來他是遲了出來買麵包,這附近應該沒有賣哈拉麵包的店了。我不用做禮拜,買來吃只是純粹喜歡,及不上他的宗教需要,我今天吃不了,下星期也可以過來再買,雖然路程確實有點遠。
你要吧,我還有洋葱麵包,我跟那男人說。店員說聲謝謝,如釋重負的把麵包給了那男人。
好吃到要搶的麵包,雖然那天吃不到,但精神上已很滿足了,證明自己目光不錯。印象中沒有愛情劇的男女主角是因為搶一條麵包而認識的,或者這點子不夠新鮮,或者太誇張了,只為喜歡同一種食物,不足以引出一個愛情故事。
話說我喜歡看阿城的文字是由來已久的事了。中學時看的《棋王》,念念不忘,一見鍾情到現在。中間經歷過許多作家,後來落戶在董橋,再而遇上了汪曾祺,可惜開始看汪曾祺的時候,他人已去世多年了,有點相逢恨晚的感覺。最近我為一位馬華作家范俊奇而驚艷,等着他的第一本散文集在台灣甫一出版,第一時間買下來,千里迢迢的快遞到家。
可是,書到了一個多月也捨不得看,就像過年人家送了一盒名貴的瑞士蓮巧克力,好好珍藏,一天也捨不得打開盒子拿一塊出來吃,吃時也小心翼翼,怕滑下喉嚨就沒了。
網上很多人看過他的書後,寫了為何喜愛他文字的原因。
我當然也愛,但在愛之中卻發現有迹可尋的脈絡,就像隔世姻緣一樣,有世上的兩個人,終究會因為冥冥中那一條若隱若現的紅線,一步一步的走近,然後四目相投,發現自己和對方正搶着同一條麵包。
原來范俊奇也喜歡阿城。他的第一本散文集,分四部分,第三部分叫「浮」,寫的是作家。先不要管這些如書名一樣扭麻花的名字,「浮」第一篇就是講阿城。縱使眾生平等,但五隻手指各有長短,一定有一隻是自己最偏心的,雖然作者沒有說。有趣的是,阿城原來喜歡汪曾祺,我是後來看了張北海的書才知道的。怪不得我喜歡汪曾祺了,來來去去,都是同一個鼻孔出氣的人。
最要命的是,范俊奇明明在寫阿城,卻又偏偏拿他跟董橋相提並論。
「而阿城的文字,終究少了董橋的清貴,相對之下也就少了過分斟酌的嬌氣,以及過度華麗的壓迫之感……可見阿城不是董橋,也幸好阿城不是董橋。」
看到這裡,我從椅上跳了起來,媽呀,這鬼也太猛了吧﹗怎麼我愛的作家都在這一篇「談阿城」一併冒了出來﹗
驚魂未定,再看下去時,下一段竟然提起木心。
「如果說我對木心是傾之於心,那我對阿城絕對是傾之於情,因為木心的文字是一種境界,而阿城的文字則是一幅實景,是可以拍進電影裡頭……」
我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不敢再看下去了。這書太邪,作者也太邪門。可以肯定,作者也一定喜歡汪曾祺,雖然他沒有寫。
幸好阿城不是一條麵包,好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