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我以及我所看到的大陸高校的犬儒化
泡沫雖美丽,但終究會走向滅亡;謊言亦如此,盡管它包裝得光鮮亮麗,但其實早已露出了要戳破的痕跡。至於何時被揭穿,何時滅亡,只是時間的長短問題罷了。
在大陸上所謂一流大學,是一件頂光宗耀祖的事,無論是對於本人亦或是親戚朋友們。尤其對於我這種從未見過世面的野孩子,九年的義務教育,層層的競爭和刷選,對大學的想像早已在腦海裏如天堂般神聖。我的家人和父母常跟我說,考大學,是改變命運的唯一方法。這『至理名言』對於讀中學的我而言,是一直深信不疑的,我為此不斷奮鬥和努力著,同時也放棄和犧牲了青春該有的激情和活力。
關於我
窮孩子是可憐的,尤其是對於一位出生在世代為農、毫無文化的家庭裏的孩子,他的出生,基本決定了其悲慘的性格和命運。而大陸某些農村的小學和初中教育的貧瘠程度,對於大都數未親身經歷的人,是難以想象的。我對小學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這似乎是我潛意識裡刻意的失憶。我已不記得我在課堂裏究竟學了些什麽,不過肯定的是,我所就讀的小學學校,沒有體育課,沒有美術課,亦沒有音樂課。而童年的記憶則大都漂浮於漫山遍野中,諸如在河中遊泳、上樹搗鳥窩。至於閱讀課外書籍,看經典名著,那簡直是妄想。然而,最為嚴重的,恐怕是缺乏愛的教育,以及漸漸形成的根深蒂固的對愛的排斥心理,尤其如今,我還一直在排斥著他人對我的關愛,當然我亦不斷地在與此心理做鬥爭。
自然, 貧瘠的教育下,必然帶來的是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感。電視機裏的反日神劇,亦是我曾經度過漫長煎熬深夜的陪伴消遣方式,於是『打死美帝國,打死小日本鬼子』亦成了我童年最頻繁的口號。 不過,幸運地是窮地方教育落後,學校並沒有正經的愛黨愛國教育,因此『仇外國、愛祖國』的思想並未紮根於我的腦海裏。
思想的轉變
大學剛開始的生活於我而言是十分悲慘的,這不能責怪他人,完全是要歸因於我的根深蒂固的小農性格——自卑且歇斯底裏。然而,我亦要感謝這些受挫,它間接促進了我靜心陶醉於圖書的海洋中。至今仍記得,最使我心靈受到震撼的是夏丏尊先生所寫的《文心》,姑且可算作是我的文學啟蒙吧。而隨後又讀了費孝通、潘光旦、閻雲翔等一系列的社會科學圖書,使我視野大大擴展開來。並且漸漸擺脫情緒的羈絆,開始理性思考問題。我瘋狂的讀書,和觀看名家的講課視頻,其中聽臺大歐麗娟教授《紅樓夢》,她的淵博學識和高尚道德,使我受益匪淺。我漸漸形成了屬於自己的一套價值觀,與此同時,我也發現我與周圍人的思維模式的差距在逐步擴大。這倒不是說他們愚蠢,或者間接誇耀自己。相反,我時常打心底裏佩服那些勤奮認真的學生。他們口才好,演講時從容自拔,也處處顯得樂觀。我從他們身上學習種種好的品格和精神,不過我卻不能認同他們有時的行為與觀點。
徹底的犬儒化
如果妳要問我,怎樣快速了解一個班級或者一個學校的狀態?那我會回答,去看看、感受下課堂氛圍吧。你或許難以置信,所謂一流大學,竟然會出現三分之二學生上課時低頭玩手機的狀況。那麼,這老師知道嗎?知道。學生知道嗎?知道。學生知道老師也知道嗎?當然也知道。只不過教室裏的每個人都在偽裝,都不願意去做那位揭穿國王未穿衣服的小孩。而我也時常痛恨自己,缺乏勇氣,結果也漸漸忽視之,最終決定能逃課那邊絕不去上課。
而最為荒謬的一次經歷,當我偶然問起一些同學『憲法大還是黨大』時,得到的清一色回答竟然是黨大。而我再追問『書上不是說憲法的權威高於壹切嗎』,他們的又極其統一答復,『書上雖說是這樣,但誰不知道在中國黨是最大』。於是那時我便深深地感到犬儒精神已經在學生群體當中深入骨髓了。
當然最令我覺得與周圍差異明顯的是,關於去年一直以來的港人“反送中”事件不同看法。我看到和聽到的所有學生的觀點竟都與我相悖。當我說我支持和敬佩這些年輕人時,雖然很多人對政治並不感興趣,但還是向我投向了質疑和些許憤怒的眼神。
至於那些學業成績優秀,拿獎學金的致力保研考研的學子們。我時常從他們身上感到一股莫名的寒冷侵襲,他們並不愚蠢,也並不是不理性,而是無比理性。以至於在面對一件社會議題時,他們就像一副冷冰冰的機器,理性的分析著問題,卻從未見他們表露出同理心和憤怒。這些人無疑會成為日後做學術、發paper的佼佼者,但他們日後是否肯犧牲自己部分利益為社會進步盡一份力量,我是持懷疑的。
而幾乎大陸每位大學生都必須要做的青年大學習,其實就是一洗腦和灌輸“新時代新思想”的借口罷了。至於其在學生群體的名聲,自然是“杯盤狼藉”,幾乎每個人都對此持有不滿、抱怨的心態。然而奇怪的是,每位學生似乎都逆來順受按時打卡完成了。而除了我之外,我未曾見到其他人堅決拒絕完成。而同樣的一件事,由共青團中央、教育部提出的高校共青團『第二課堂成績單』制度,即所謂的『第二課堂』,在高校開展起來皆充斥著形式主義。例如我們學院的第二課堂主要是參加一些學生舉辦的社團比賽和晚自習。這在學生群體間亦是飽受排斥,抱怨不滿情緒十分高昂,但因為其與學分直接掛鉤,並且牽扯到是否能順利畢業,結果也是人人逆來順受、委曲求全。因此,如果說,從課堂上可以看出老師與學生的心照不宣的犬儒主義,那麽從“青年大學習”和“第二課堂”可以看出,學生與領導間亦是充斥著相互的犬儒主義(領導們知道這些安排是形式主義,也知道學生對此不滿;每個學生都知道大家對此感到不滿,也知道領導們知道他們對之抱怨不止)
大陸高校作為一個充滿著權力結構的機構,長期以來有權者和於權者的互相欺騙早已是心照不宣。而其犬儒風氣早已彌漫,浸入骨髓,甚至還在不斷影響社會心態。雖也有一些腳踏實地、敢反抗權威、追求真理的群體,但其影響力實在微不足道,并且還在不断遭受着各種手段的打壓。
曾經有人跟我打賭,經歷這次疫情,大陸的情況將會有較大的改善。不過,我卻很悲觀,歌功頌德都來不及,又哪有時間來反省?
作家閻連科前幾日在香港中文大學網絡授課的第一講裡提到,『要成為一個能長有記憶的人,能讓記憶生長出記憶的人』。個體記憶容易被忽視,與集體記憶相比它似乎也微不足道,但是我相信一旦它被紀錄和再現出來,它所蘊含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我想在此回憶和紀錄下我的生活,希望它不至於被歷史的洪流徹底粉碎和淹沒。『你是忘記了,還是害怕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