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普通移台港人的故事

就在不久前，筆者剛剛結束與一位港人朋友的長談。

事情起因是這位朋友突然傳了一條link給我，內文是台灣政府可能延長港人居留台灣後可申請定居（身分證）的時限，由以前最短的一年到未來可能的最短四年。針對媒體的查詢，台灣陸委會的回答是：「近年因港澳情勢變化快速，各界屢有檢討港澳居民居留定居制度的建議。針對相關意見，因所涉層面廣泛，政府尚在整體評估，會在維護國家安全的前提及衡量人道考量、整體國家資源下審慎研議，並與各界充分諮詢與溝通，凝聚社會最大共識後，再行推動。」看起來雖然是台灣政府慣用的不置可否的官話，但但凡對台灣政壇有一些瞭解的人應該會明白，當他們沒有明確否認，那就多半是確有其事了。衹是他們可能還在考慮推出的具體時限。

這位友人的故事其實很平凡無奇。他是香港中產，前半生大半時間都在香港度過。如無意外，他和家人都會理所當然埋骨香港，這個他曾為之奉獻一切的地方。一切轉折都在2019年，香港發生了震驚國際的反送中事件。這位友人本身對政治並不算感興趣，對投票也曾覺得麻煩，在香港居住多年祇去投過一次區議員選舉，還是因為那位候選人親自拜託，他覺得盛情難卻才勉為其難。

但是，2019反送中後，中共直接撕毀基本法裏寫得明明白白的「國安法由香港自行訂立」的原則，自行搞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國安法，第一次讓這位友人產生恐懼。原連來五十年不變都是假的，原來自由就這樣喪失了。這位友人雖然對參政權不熱衷，但對自由相當敏感。當未來調侃一下「雜種」都可能會違法時，他覺得完全不能接受。他說，「做人要是沒有自由，那同鹹魚有什麼分別。」於是，他下定決心，一定要移民。

去哪裏好？他接連諮詢了幾間顧問公司，針對這位友人的情況，顧問提出了幾個可能的情況，包括英國，澳洲，加拿大，台灣等。當顧問談到台灣的優勢時，除了同文同種，生活方式相似這種人人皆知的資訊，還有投資移民需要資金相對較少，需要居住時間最短一年即可申請身分證，離香港最近，一有風吹草動很快可以回港等非常吸引的條件。最後這位顧問還故作神秘的講台灣的現任總統和執政黨對港人非常友好，有非常多特別的照顧，這是其他國家沒有的。

聽了這位顧問的暗示，友人半信半疑，因為他對台灣瞭解不算多。為了安全起見，他自己做了很多research，驚喜地發現顧問所言非虛。他在網路上找到大量的影片和新聞報導，看到總統蔡英文和很多民進黨的要角都在很多場合慷慨激昂地承諾與香港同在，要盡力幫助香港人。看了這些之後，友人第一次對政治人物的講話有所觸動。他心裏忿忿。為什麼777和香港班高官祇會聽北京的，從不為香港人考慮。反而是隔海的台灣政治家對香港人無微不至？自此，他下定決心，一定要移民台灣。

接下來，他和許多人一樣，賣掉香港物業，套現幾百萬港紙，以投資移民的身份順利登陸台灣。開始的一切都很美好，台灣似乎比他想像中還要美好。這裏的人很禮貌，質素高，美食也多，最關鍵夠自由。對此他開始後悔之前那個政治冷感的自己，漸漸開始對政治活動感興趣，我還記得那個時候他在社交網站po文，大意是「以前不理政治，但政治並沒有放過我。從此以後，我要當一個合格的公民，很快等我拿到身分證，我會積極投票，繼續支持#辣台妹#」。

雖然間中有傳出香港手足在台灣尋求庇護受阻的新聞，但他所在的群組都聲稱那是中共和在台中共同路人國民黨和民眾黨的認知作戰，蔡政府都有在默默做，衹是為了防止中共搞破壞，才沒有宣揚而已。

沒想到轉折點很快就來，他很快居住滿一年，正式申請定居，但申請卻最終被駁回。理由是他之前服務的公司的某一位股東似乎有擔任中共政協委員的經歷，於是他被認定為與中共有關，定居申請暫不核准。與此同時，他身邊有類似情形的人已經開始質疑蔡政府「詐騙 砌生豬肉」，怎麼來之前不講，現在幾百萬落海，才說什麼國安疑慮。他雖然之前的決心開始動搖，但還是勉強說服自己，為了堵共，為了國安，可以理解。

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沒過多久，民進黨政府又準備禁止在台港人參加政治活動甚至接受採訪。雖然在一片質疑聲中，相關規定暫未正式實行，但相關作為已經讓他信念猛烈動搖。他甚至發文自嘲，我之前還多次參加過民進黨候選人的造勢活動，要不要把我驅逐出境？

終於，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來了。這便是此文開始提到的，居住年限可能一年變四年。他的信念終於徹底崩塌。他對我講，「現在台灣沒有難民法，港人要是沒錢要過來本來就不容易。即使像我們這樣有點家底，勉強通過投資過來，我們本身就不太擅長做生意，做一年都不敢保證做得長久。要我們做四年才夠資格申請，就是要我們蝕曬錢然後滾出台灣最好是不是？」「國安考慮我理解，但現在中共洗腦也是現在才從小開始洗，我們並未被洗過。為什麼不設置一個年限？要這樣對我們這些費盡千辛萬苦逃出來的嚮往自由的人。」

在此之前，我一直在社交媒體上對民進黨的兩面三刀冷嘲熱諷，他一直對我有所不滿，雖然還不至於割席，但多次暗示我可能被中共認知作戰了。這次他終於發現自己錯了，原來民進黨真的講一套做一套，我之前跟他舉的例子，包括選前ECFA木馬屠城，糖衣炮彈，選後請求中共不要斷ECFA。一邊抗中保台，一邊經濟上對中共的依存屢創新高，大大超過那個「賣台的馬時期」，他仔細查證後發現確有其事，才萬般後悔，發現自己居然陷入了filter bubble，才來找我傾訴。我雖然笑他你哪怕多看看黃毓民先生的節目也不會這樣，但我卻無法高興起來，內心祇有無限的嘆息。友人現在已經被台灣套牢了，就這麼離開台灣，前期的投入不知道要虧損多少不講，又能重新去哪裏呢？留在台灣，真的能拿到身分證嗎？到底要等多久，沒人知道。

最後我們還談了談移英港人的現況，據說很多人也很辛苦。有相當多港人英文不夠好，或者是沒有本地學位，搵工不易，不少人已經轉行揸車，做地盤，做飲食行業，生活艱難。他講，「我們衹是想要自由而已，為什麼怎麼難？」

是的，這個世界中，自由原來也是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