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島行記|馬來甘榜的蚊車黨少年
「約莫五年前在JB 發生的那起交通意外,你還記得?」
「你是說帶走8條少年性命的那起意外?」
坐對面的蔓尼,忽然再度談起此事,結果依舊什麼重點都不肯說清楚。五年前與蔓尼結識,打開話題的正是透過這個意外事件。
蔓尼夾著菸的那隻手爬滿了刺青,伸到我眼前,指了指坐我隔壁打赤膊,正垂頭滑手機的馬來少年。
「哈?」
「當時他也在現場。」
然後我接過菸,重重地壓了幾口,不確定當機了多長時間。我跟著蔓尼的指尖,滑到了少年黝黑的臉龐。我所記得的少年剛年滿十八,沒有繼續升學的打算,經濟條件也不寬裕。少年留著一頭鳥巢式的短髮,眼神時而呆滯,時而炯炯有神,會即興說唱,會彈吉他唱情歌、會玩各式各樣的單車,會玩滑板,木工活更是一流。
我所記得的少年,很遺憾卻不是我自己。
該怎麼問比較好?比如...是否對意外經過仍記憶猶新?對方真的超速了嗎?駕駛有喝酒或滑手機?你們自己有沒有錯?大半夜成群結黨橫行在馬路上飆單車?再大一點是不是要飆電單車?如果沒錢,是不是要動歪腦筋?後悔嗎?父母呢?有吸取教訓嗎?仗著自己是土著的身分,所以無視法律?
怎麼想,怎麼問都不好。
一來我的馬來語(還)不夠好到可以和對方暢通無阻地交流,二來我可能早以有盤根的是非對錯。強壓於少年,他不一定有,老實說也並不需要。
我是整間木屋中唯一的黃皮膚,同意外事件的駕駛有相近的膚色和語言,這使我或多或少擔心自己的處境,少年是否會因此遷怒於我?比如,遷怒於過時陳腐的膚色?
但他沒有,少年什麼都沒有說。
他只是悻悻地望著我,老練地接過菸,捏著快燒到屁股的菸,湊近嘴邊連抽了好幾口,最後才心滿意足地對我露出深褐色的微笑。少年的微笑像是沒有明天,只有現在。
我知道這會是一個好「故事」,這「題材」正是我出走的原因。我可以想盡辦法接近少年,將少年寫進故事裡,但這麼幹又有什麼意義?
不論什麼事,只要一牽扯到種族,注定沒完沒了。注定有無窮無盡的理盲、失焦、亂扣帽子、獵巫追殺...我還沒有能力理解少年。但我想,這和貧窮與少年所處在的位置脫不了關係。種種對少年的疑問,如果換他來看我,很可能也是被馬國華文媒體所塑造的仇恨加工品,忙著追問事件的對錯,尋找膚色的公道,卻沒有半毛理解。
在貧窮面前,可還有膚色、語言和宗教之別?沒有人真正接住了他們,當然我也沒有。
馬來西亞華人一面提防「有心人士」在政治上挑撥族群間的緊張關係,可頭一轉,敲在雲端上無差別放送偏激、羞辱友族宗教與各種嘲諷的言論。 當我寫到這裡時,再回頭閱讀五年前這起意外事件所激起的種種言論,
於是我便發現,這確實是很令人難堪的,我希望他永遠不會知道這些言論。
「Uncle Ancen, mushroom ini. mau makan ?」
淺色的蘑菇像把傘,罩住了所有人,我躲在蘑菇底下納涼,有待寫的故事,但永遠沒有諒解。
參訪沉寂兩年沒有舉辦活動的鑿石城朋克空間。很多人都說從沒在這片土地見過黃皮膚的朋克,什麼都沒有,只有底樓柱子上的:「請不要在這養狗」
「但我不是朋克,比較像嬉皮?」
「誰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