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 《寫信師》
(這一個短篇擱在電腦內許久,還在猶豫該不該刊出時,石牆花已經倒下,寫信師也大概沒有了。抱歉這篇許多地方大概只有香港人才懂,如有類同,實屬巧合)
[由於之前個post相片有問題,唯有將之隱藏,這篇是re-post。謝謝曾拍手支持這故事的人。]
李小姐坐在S咖啡店已經3個小時,手提電腦google document的版面,依然空白。
「怎麼會這麼難?」李小姐托了托頭,看起來就像一個失去了靈感的作家。她拿著空的紙水杯,再向店員要了一杯水。店員勉強擠出了禮貌的笑容,把水遞上,這已經是她要的第三杯水。
李小姐只有一張免費咖啡coupon,所以點了一杯最普通的Americano後,都是喝店內提供的免費水,在週末不用加班的早上,帶著手提電腦在咖啡室寫一封信。
「親愛的手足:你好。」
…… 搞什麼鬼的。李小姐把那行字刪去,喝了一口水。人在不知所措時就只有喝水。
「手足」這稱呼讓李小姐感到彆扭。不是這稱呼有問題,曾在那場示威中走在前線、互不認識的年輕人如此相稱,果真是肝膽相照的經歷。然而,李小姐自覺從沒有走在前線,就把對方稱為「手足」的話,她不配。
李小姐沈吟著,她維持這個狀態已經快3個小時,電腦屏面上的內容還是寫了又刪。
她從來沒交過筆友。平日連跟陌生人聊天也感吃力的她,用上文字,更是難以開啟話題。
要說安慰說話嗎?牢獄之苦誰能真正了解,說了反塗添憂愁吧。要表達自己有多愧疚嗎?李小姐自嘲地搖了搖頭,又刪去了一段。難道還要在獄中的他反過來安慰自己?
唉,怎麼寫一封信會這樣難。想著想著,肚子咕嚕了一聲。
李小姐從早上開始坐了三個小時,中間只喝了一杯免費咖啡,著實有點餓了。拿起手袋走出S咖啡店,打開了手機app wolipay,按推薦到了兩個街口外的一家茶餐廳坐下。
幸好早了一步,當她下了單後,門外已經有了一條小人龍。
不消10分鐘,她點的特餐(火腿意粉轉通粉、走餐包)已經整份擺在她面前。李小姐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湯。那用雞粉放的清湯,著實不能說有什麼高層次的味道,可那細細碎碎的火腿,和被熱湯泡得軟綿綿、脹卜卜的通心粉,熱騰騰的,就算不怎麼餓,還是忍不住會一口一口地把食物送進嘴裡去。
茶餐廳角落的小電視上播著新聞片段。
通過了惡法後,現正進入秋後算賬時期。荒謬的拘捕、懲處,差不多每天都聽聞,或者是麻木,或者是逃避,或者是因為還未想到出路,食客都不再像前陣子那麼聚精會神地看新聞報導。
反而是蛋撻師傅雄渾的一句:「出爐,借過」把眾人的注意力凝聚過來。
蛋撻師傅把一個個盛著蛋撻的鐵盤,放入對著外街的層架,蛋漿由於剛出爐的關係,來不及排走的熱力令蛋醬中央還是脹鼓鼓的。對香港人而言,這是難以抗拒的誘惑。店內店外都是一陣小騷動,紛紛趕著向店員下單要蛋撻。
蛋撻師傅這時倒是悠悠閒地返回廚房,途經電視前,邊把玩著拿熱盤用的濕毛巾,邊駐足看了一會兒新聞。離開時,搖搖頭、喃喃自語了一句:「挑那星淋病你個臭……」聲音明顯沒有喊「借過」時雄渾,但四周的人還是聽得見。
那個隨師傅返回廚房而轉弱的「西」音字,剛好足夠令店內食客從蛋撻騷動中回過神來。一下子四周食客互相對望,但都禁不住面上的歡樂。一切盡在不言中。
「師傅好正呀!」
「臨走時要買打蛋撻。」
「加多半打雞批!」
「懲罰師傅!」
李小姐啜飲著她的凍檸茶小甜,看著這一幕,心裡忽然一陣喜孜孜。大家都不過需要一個能夠聽聽人話的空間。談不上手足,但至少能在這兒找到陌生但溫暖的同路人。
在香港茶餐廳用餐,前後不過半小時已可完事。快靚正。李小姐撐著飽暖的肚皮走出茶餐廳,忽然征了征;然後她拐了回頭路,又回到了S咖啡店。這次她沒有再要水,只是徑自佔用著最裡面的一個位置。
李小姐已忘了是從何時開始,會久不久到那明言放棄年輕人的集團旗下餐廳拿杯免費水,S咖啡店就是其中一家她常去的,偶爾也會來替電話電腦充充電,就只為故意不花錢地佔用一下這兒的空間。兩年了,李小姐自知這無聊的行為甚至談不上抗爭,只是這足以令一向愛面子又怕事的她,咬緊牙關才能堅持下去的小行徑,至少能為她在精神上抵抗了一點壓抑的憤怒。
李小姐強裝自在地佔用著S咖啡店的餐桌,再次把手提電腦接上店內電源,她決定把剛才在茶餐廳的一幕告訴牆內的她或他。集中精神後,靦腆的李小姐也從尷尬的情緒中漸漸平伏過來。現在唯一令李小姐傷腦筋的是,如何把蛋撻師傅那句精彩的「挑那星淋病你個臭閪」表達,而又能過關不被懲教人員檢走呢?
看來,李小姐還要在S咖啡店苦惱多一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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