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來自23歲女孩的信00
【生產聽起來就像下輩子才會發生的事】
二十三歲女孩會是什麼樣子?會因為休學過所以還揣著大學的學生證,卻也因為休學過在體制外晃了一圈而有雙更加堅定的眼睛。我知道,我不能夠代表二十三歲女孩會有的樣子,沒有人可以代表,但我可以是一個努力想描繪上一世代台灣女性的模樣的二十三歲女孩,可以寫下這樣一個女孩對於母親的探詢。
生產,母親鮮少會提及的話題。成長過程中,生活裡的日日追趕,現實下必須養大一家大小的焦慮,將母親過去的記憶越磨越細,要提起那麼久遠以前的事情,母親總會嫌無用,還是往未來看齊比較重要。她偶爾會提起,懷著我的時候,父親那邊的家族,仍在家中偷做賭博生意,總有單純的母親以前不曾接觸過的人們,來來往往,夜夜喧囂不止。這是少數幾次,母親向我提及生產的時候。因為生產經驗,有時也連結著複雜的婆媳關係,連結著不想多提的婚姻,連結著仍舊令她掛心的我們。
這也是我對這計畫的理解,遠遠不僅只關於生產的那幾小時,或懷孕的那幾個月,更多的是,關於上個世代的母親與這世代的我們,是一場對話,一趟相互理解的旅程。
七月時接到念慈的來電,問我對於秀蘋的「風吹來母親的聲音」這藝術計畫有沒有興趣,於是就這麼和秀蘋接上了線,開始細細去聽這些不同世代的女人們的聲音。
這些聲音裡頭,談起生產的過程,有些已經被日常的汗漬遺失掉細節,有些仍舊印象鮮明。但生產,對於二十三歲的我,聽起來就像下輩子才會發生的事情一般遙遠。
|玻璃,小心易碎|
其實自五年前離家到異地求學開始,曾經可以同床共枕的我與母親,彼此價值觀的差異越來越大,像一道巨大的斷裂,分隔彼此。她不理解我為什麼跑到街頭去聲援別人家的事情,為什麼在記者會上拋頭露面,而不怕往後職涯被點名做記號,她不知道性別所是在做些什麼事的,不懂我一個女生為何要把頭髮剪得短短的。
曾幾度吵到被斷絕生活資助,也曾有過長長沉默的晚餐,我們就像兩片玻璃,曾經靠得如此貼近,如今卻只能每每在接近時,小心翼翼地不刺傷彼此。
2019年夏天,我從一個看似未來職涯穩定且前景一片看好的科系休學,同年夏天,我去理了個大光頭,為的是一種回歸,一種重生。那是一個思考許多年之後的決定,但也的確嚇傻很多身邊的親朋好友,包括了我的母親。她的憤怒凝結成一頓沉重的晚餐,以及無聲的餐桌。那晚,我們沒有交談地,各自在各自地就寢時間,躺在同一張床上,然而夜半時分,她卻突然摸了一下我的大光頭、然後握握我的手,像撫慰初生的嬰孩般,像想透過這樣的觸摸,對我說些什麼。
|不是反抗,而是重新連結母系|2019年年底,從尼泊爾回國後,我做了另一個震驚朋友們的決定,我決定趁這休學的空檔回家兩個月,而這大概也是我離開家後第一次回家那麼長的時間。不管其他人怎麼講,當時我很清楚知道,那兩個月的回家,不是漫無目的地找個地方窩著而回家,而是仍舊試圖想釐清些斷裂、甚至試圖想重新連結些什麼。
回家的那段時間,時間流地太慢,彷彿凝結,沒有高雄日子那樣慌張忙碌,的確也因為一切停擺,與母親之間暫時也沒什麼差異與衝突被彰顯。像極了離家以前的國高中生活,每日和諧地吃早餐、一起出門,傍晚一起回家、吃晚餐,夜裡共睡一張床,然後很自然地摸摸我的頭、握握我的手,像逗弄初生的嬰孩般,又像在彌補些什麼,我們之間,在這靜止的時空,彼此小心翼翼,彷彿想挽回這四年多的撕裂與冰冷。
那兩個月的生活結束後,我依舊不確定我是否重新再創造、連結了些什麼,但理解好像又多了一些些,好像又看見多一些些過去那時,母親曾經有過的樣貌。看見母親童年時的勞動,少女時期在異地當女工,以及後來離婚、要一人養大我們四個小孩時經濟的困窘。甚至看見母親的母親,母親的父親,像是一趟母系家族的尋根之旅,我想追尋的是,母親如何成為這樣一個母親的。
那不是漫無目的地回家。之於上一個世代,我想做的,從來就不是如此單一面向的反抗,而是再更進一步,去理解,去創造,去連結。
|什麼樣的二十三歲?|萬芳有一首歌《我們不是永遠都那麼勇敢》裡這樣唱著:「你總是在快樂的時候害怕不快樂,在19歲的時候擔心20歲就老了」,總是喜歡聽老歌,總是在擔心自己老的太快,在22歲時擔心自己23歲就老了。也因此當初有些猶豫,秀蘋說她希望有個二十三歲女孩的視角,但二十三歲女孩都聽些什麼歌?看些什麼電影?讀些什麼書?老實說,我也不太知道,甚至敢保證,絕對不是我平時聽的那些歌、看的那些電影、讀的那些書。
二十三歲女孩是什麼樣子?會是我這樣子嗎?同年齡的朋友們已經紛紛進入職場,穿上OL正裝,或其他標記著自己更成熟一些的配件,自己卻仍舊懶散,總是隨意套上T-shirt便出門。那麼,二十三歲女孩講話會是什麼口氣?會是我這樣的說話方式嗎?相比其他女孩的可愛,因為從四年前便一直慢慢地在上研究所的學分,總是覺得自己講話有些咬文嚼字。
二十三歲女孩會是什麼樣子?會因為休學過所以還揣著大學的學生證,卻也因為休學過在體制外晃了一圈而有雙更加堅定的眼睛。
我知道,我不能夠代表二十三歲女孩會有的樣子,沒有人可以代表,但我可以是一個努力想描繪上一世代台灣女性的模樣的二十三歲女孩,可以寫下這樣一個女孩對於母親的探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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