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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stAbadd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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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动中的绝对领域(老文备份)

LostAbadd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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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写于13年,最早发在简书和豆瓣,然后前年简书的原版被和谐,今天豆瓣的备份也被和谐,所以干脆把它搬到Matters来,毕竟理论上这里的没法被和谐。
发在简书和豆瓣上的这篇文章的最初版本都被删帖了。
我只是好奇,《雪国列车》这部电影本身什么时候被封?

昨天看了《雪国列车》。

也算是一部享有盛誉的电影了,所以特地去下了看看。

不得不说,个人还是很喜欢这部电影的,所以打算写文吐个槽。

嗯,爱它就吐槽它,这也算是槽帮风范了吧…………


整部影片建筑在这么一个设定前提上,那就是:这辆列车在永动机的引领下,不停地行驶着。

所有的一切都以此为前提,换言之,只要这个前提不存在了,那么这个奇妙的管形世界也就不存在了 — — 不但这个管形世界的形态不复存在,连整个管形递进的社会结构也将不复存在。

为何这么说呢?

因为,只要这部列车不停下,那么人们就不能离开这部列车,那么整个世界就注定是管状的。

而,列车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其上的社会结构,从而如果你无法离开列车,那么这个社会结构也就不会发生本质上的改变。

柯蒂斯最后革命成功了吗?

如果没有韩国妇女将列车炸毁,我们可以想象一下柯蒂斯革命即便成功了,会带来什么样的解决 — —

永动机依然是那台永动机,所以依然需要“供奉”小孩来实现永动机的运行。

人也依然是那些人,有技能的和没技能,不会有什么变化。

既然硬件和软件都没有变化,那整个社会不会发生根本的改变,只可能进入这么一种循环:现在的头厢换去了尾厢,而现在的尾厢来到了头厢。可以想见,这样的循环会不断继续下去。

我们必须要明白,由于列车不能停,所以列车中的资源总和是固定的,甚至可以说是稳步下降的。列车不可能有足够的空间让人们去学习更多的技能,即便学习技能,其速度也是非常缓慢的(比如,我们都知道,学习需要实践,实践就会有失败,而一个资源总量有限的系统中,失败的实践就意味着资源的额外流失,这对整个系统中的其它人来说都是一种资源掠夺,所以不可能大规模进行)。因此,这样的系统是注定只能稳定在一种停滞或者缓慢退化的状态的。

列车要求了必须要有人被“献祭”,同时又决定了整个社会结构组成部分的人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所以,不管掌权的人如何变,最终的结果都是不会发生大的改变的 — — 我们依然会看到在未来的柯蒂斯列车上,社会被分为首厢和尾厢两部分,只不过现在这里的人和过去不一样了而已。

可以说,这就是一种必然的宿命,无论是对威尔福德的列车,还是柯蒂斯的列车,还是列车外的真实世界,都是如此。

真实世界之所以可以不断发展,其原因在于社会所拥有的资源相对于人群来说还没有到极限,而这点在列车世界中是不存在的。

我们在电影中也可以看到,由于列车世界的资源有限(包括物质资源和生存空间资源),这里的寿司供应是需要被严格控制的。不但寿司如此,各种资源都是如此,甚至于人口资源也是如此,必须进行严格的调整才能保证这个脆弱的生态圈不会崩坏 — — 这不就是生物圈二号实验所告诉我们的么?

我们可以想象,如果柯蒂斯革命成功并掌权后,放任所有人根据自己的意愿吃喝玩乐,那么这样的列车世界很快就会崩溃。

就这点而言,要打破僵局,要么如韩国父女一般在环境适宜后停下列车,要么就是维持现状,不存在第三条路。

柯蒂斯式的革命虽然很赞,但在本质上不会将列车世界变得更好,只能起到周期性释放矛盾的作用 — — 就好比地震,板块间应力越积越烈,最后释放一下,但释放并不能让板块间不再其摩擦而产生新的应力。

而这,也就是这部电影第二个有意思的地方。

在继续讨论柯蒂斯式的革命以前,我们可以回头考虑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如果列车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 — 比如资源同样有限的星舰文明 — — 那么这样的世界最可能是什么样的?

列车世界的阶级之分的根源,电影中是因为你买的车票的不同而决定的,这自然可以被解读为“人生而不平等” — — 我们可以将登上列车后所在的仓位解读为你的投胎 — — 从而在某种程度上将这种阶级之分归结为“历史原因”,但在另一个层面来说,这却如“人生而不平等”一样被理解为一种现实。

在独立宣言以及世界人权宣言中,我们可以反复地看到“人生而平等”或者“人人平等”这样的字样,但这是一个理想而非现实。现实的情况是,人从生下来开始就是不平等的。不但生下来不平等,死亡对每个人也是不平等的。

我们常说,只有死亡与赋税是无可避免的。而死亡和赋税一样的是,对不同的人,税收是不同的,而死亡也是不同的 — — 死亡对每个人从来都不是平等的。帝王将相终归土,但有些人的棺木是紫檀,有些人则只能烧成灰。死亡这个结局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形式,而面对死亡的过程更是人尽不同 — — 你可以用高价药续命,我只能坐在那里等死。

每个人生而不平等。基因的不同决定了遇事的选择会不同;家庭的不同则决定了初始条件和机遇的不同。所有这些都是不同的,人又怎么可能生而平等呢?生而平等的口号与其说是现实,不如说是目标 — — 所以独立宣言和人权宣言给出的是宣言所旨在的目标,一个信念,而非一个现实。

在列车的世界中,这种生而不平等分为两个层次表现着:其一,就是你上车的时候的票;其二,就是你所有的技能。

我们看到,会拉琴的去了头等舱,会操纵机械的也去了头等舱。我们可以看到,如果你具有这辆列车所需要的技能,那么你就可以去头等舱 — — 当然,比较悲催的是等到前面相应技能的人死了你才能去顶替。

这两点分别对应到现实生活中的两个不同的不平等之源,一个就是投胎,另一个就是后天努力。

而,暗藏在这其中的另一点却是:后天努力也不一定能改变你所处的不平等状态,因为,就如前面所说的,你所有的技能必须正好是列车所需要的技能,你才会被从尾厢召到首厢。这也就是说,你的努力未必是有回报的,如果你在一个完全无用的方向上努力,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离开尾厢。

从这点来说,列车的世界更像雷锋所谓的机械,人人都是构成机械的螺丝钉 — — 而所有那些不符合设计图的零部件,哪怕设计意图再怎么好,规格再怎么高,都会因为不是这架机器所需要的而被弃之如敝履。

并不是你有才华就能被重用的,正如并非所有金子都会闪光,并非所有钻石都会耀眼。

这是一种从架构开始就已经确定下来的制度性不平等 — — 你只有是设计图上所要的零件,才有可能被重用,除此以外的任何才华都和没有一个样。

恰恰就是这种不平等,造成了尾厢人们的暴动 — — 这种暴动在表层表现为生活状态的不平等而导致的不满长年积累形成的暴乱之思,但在更深层次,制度性的不平等设计从一开始就埋下了暴动的种子,即便今天不因吃蟑螂而发飙,日后也会因为际遇不佳而爆发 — — 你还记得那些受待遇不好而发表的图书管理员和落榜秀才么?

管形的列车世界的不平等从一开始就因为这个世界资源的有限性而被确定了下来,所以此后的暴动也早在威尔福德设计这个列车世界的时候被写下了,无法避免。

理论上说,只有当入车的人本身没有任何高下之分的时候,没有任何不平等之处的时候,在这样的世界里才可能出现一个真正平等的乌托邦 — — 但,正如哈耶克所指出的,这种理论上的平等在实际上是不可能出现的。人人生而不平等,所求所需都不同,因此从一开始就已经不可能平等了。又因为这个世界的资源有限,所以机会有限,我们不可能让这个列车社会自然发展以达到平衡,一如我在《从弛豫时间到民主制度》(已不可见)中所指出的理论上可以达到但并不表示在可接受时间内可以达到,因此唯一合理的就是设计一种制度来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行 — — 到此又似乎是走向了凯恩斯的世界。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平等的故事线,接下来我们可以选择的只是如何完成这个故事而已。

这就是列车世界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已经写下了。

在我看来,这样的世界要稳定存在,无外乎三条路。

第一,就是威权乃至极权社会

资源越是匮乏的世界,就越是需要对资源做统一规划与管理 — — 因为自由试错的代价会是很巨大的。

我们不可能对每一种可能都做出必要的尝试,因为一旦尝试错误,资源就会被无故消耗,这对剩下的活着的人来说是一种变相的剥削。只有当社会所拥有的资源比实际所需多出一定量的时候,才可能去做各种尝试,以推动社会往更好的方面走。

温饱思淫欲。只有当基本的温饱被解决有,才有可能去尝试一些不同的事物,以提高生活质量。都没法吃饱的话,是没资格去考虑吃好的 — — 除非是死刑前的最后一顿。

同时,这样的社会往往都阶级分明 — — 就如电影中的尾厢、中厢和首厢人彼此之间几乎从不沟通(这点在“教室”这节车厢中最能表现),1984的世界中内党特务、党员以及普通人的生活也几乎没有交集,饥饿游戏中首都区和别的区的人也没有什么交流,这种类似于种族隔离的政策可以方便地避免某个阶级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别的阶级,将摩擦有效隔离。当然,这么做的坏处就是更容易引起不同阶级人之间的对立 — — 从历史上我们可以看到一切激进的种族隔离的政策最后都走向了覆灭,但不得不说的是一些温和的阶级划分手段却可以在一定时间段内实现稳定持久。

第二,就是精神上的宗教体系

这点在电影中也有体现,那就是冰女王梅森(也就是那个眼镜女)来到尾厢世界对扔鞋子的孩子父亲做惩罚时的所言所讲,其中的宗教意味虽然很淡,但还是可以看出的。此外,在“学校”这节车厢里,教师对学生的教育也完全可以看作是宗教式的。

宗教的一个好处,就是当人们身处困境的时候,可以作为精神上的支柱与引导 — — 如果这种宗教式的情绪(掺杂个人英雄崇拜主义)在尾厢萌芽,那么这种宗教就有可能引导尾厢的人做出反抗;而如果是首厢世界的人对尾厢世界的宗教情绪做引导,那就有可能为首厢带来利益。这点我们可以参考阿西莫夫的《基地》中所塑造的“科学教”,其在早期对四王国的控制过程中起到的作用是非常显然的。

说到底,宗教除了文化面外,更多的作用是体现在对人群的意向引导上的。

第三,就是将各车厢的矛盾适时地释放

如果怨恨与不满积累过量,那么爆发出来就肯定如山洪一般。在恰当时间点的适当释放是必要的。

这点其实在《黑客帝国》中就已经有过体现了 — — 建筑师和预言师一起,为整个机械帝国的稳定提供保障。通过不断地制造Bug式存在的Smith和Neo,来引导Zeon所代表的应力的定向释放 — — 与其在不可预料的时间从不可预知的所在爆发出来,还不如将这股力量引导向一个自己已经做好准备的时间在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环境里释放。记得老王写过一篇关于地震预防的科幻小说,就是类似的思路 — — 当然,对此种做法在地质学和行星物理学上的正确性这里不作评论。

建立一个恰当的等级社会以做统一的资源调配,再利用宗教等因素从精神层面引导民众意向,接着在发现各阶层之间的摩擦累计到一定程度后做定向释放,这样的措施我认为是这个管形世界中最合乎情理的做法 — — 而且,事实上也正好就是列车世界所采用的做法。

不但列车世界如此,黑客世界也是如此 — — 黑客帝国的世界中,机器人和普通人泾渭分明,即便是在人类的虚拟世界里,特工和普通人的等级差异也很显然,这里没有什么大家坐下来商量商量这样的事情,有的只是我消灭你,取代你,掌握你的一切。宗教式的信仰便是预言师的存在,她让人类有了精神上的希望(虽然不是全信,但已经足够了),最后利用救世主The One的设定来周期性地释放人与机器人之间的摩擦应力。这种结构和列车的世界如出一辙。

也和列车的世界一样,这样的做法周而复始的时间久了,总会出现异端。

《雪国列车》中的异端就是柯蒂斯居然突破了隧道屠杀,而《黑客帝国》中的异端是Neo居然选择去救Trinity。

你看,只要时间足够久,总会出现异端来打破固有周期的 — — 这点在关于《饥饿游戏》的评论《饥饿游戏·饥饿,游戏》(已不可见)中也有说明 — — 事实上,饥饿游戏的世界已经满足了前两条,那就是一个特定的威权社会结构,以及一定的宗教式信仰,差就差周期性地将来自民间的压力给释放掉了 — — 所以我一直认为如果嘲笑鸟组织是总统的暗手,那一切就完美了。事实上,即便是在《1984》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这样三点的作用 — — 党领导的极权社会,对党的宗教式崇拜与信仰,以及以内党特务为首的一批人将人们的不满引导并释放出来(虽然不是周期性的,而是一看到苗子就拉出来灭了)。

因此,虽然上述三点在我看来是维持列车世界、黑客世界以及饥饿游戏世界所必须的,但就长久来看,这样的世界却总会遇到无法预料的异端,来打破原有的循环周期 — — 这点就如《饥饿游戏·饥饿,游戏》中所说,是几乎必然的事情,只不过什么时候发生而已。

也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就如柯蒂斯式的革命是必然会周而复始出现的一样,韩国父女这样的真正异数的出现也是一种必然 — — 不但会出现革命,还会出现对整个世界的颠覆,从而将世界的时间线从周而复始的牢笼中解放出来,进入新的阶段。

我们可以设想,如果那位韩国安保大叔发现现在外面世界的温度依然非常之冷,那么他会怎么做?

继续去炸毁大门显然是不可能了,他们更可能做的是拒绝合作,等待明年的下次机会。

理由很简单,现在时机不合适,因此柯蒂斯革命即便成功了,也无法解决当前整个列车世界所面临的真正危机,反而可能加剧(没有首厢人对列车世界资源的统筹调配经验,整个列车世界的供给平衡就很可能会被打破),因此还不如等待下一次更好的机会。

韩国安保大叔和柯蒂斯这两个人缺一不可 — — 没有安保大叔,柯蒂斯即便杀了威尔福德又能如何?他无力改变世界 — — 他的所有目的仅仅是杀死威尔福德,对于这个世界会怎么样,他并不在意,也无力思考。而安保大叔却会去考虑这个世界要怎么办,应该如何改变,但他不具备改变这个世界的力量,那股改变的力量在尾厢,而他在监狱。

这里又让人想到了1984的世界 — — 温斯顿坚信,反抗能成功的力量来自于党外的普通民众。这群人,就和列车尾厢的人一样,每个人也许没有什么技能,都只能被当作计算乌合之众时的数字,但这股力量本身却是不容小觑的。人类的真实历史也无数次告诉我们,反抗能成功,就必须是无能力的个人与无主见的乌合之众的完美组合,前者引导后者的庞大力量,以完成自己所需的变革。

这点正如我在研究生时和同学陶公所一直认同的,那就是人民始终都只是野心家用以达成自己目的的工具而已

当然,列车的世界也不是尽善尽美 — — 我是说站在维持这个世界可以稳定维持下去这个立场而言。

比如,首厢人造成尾厢和首厢的差距过大,这是不明智的。

虽然不平等是与生俱来的,在列车世界形成的瞬间就已经被刻下了,但如何缓解也是一门艺术,讲究技巧。

将首厢和尾厢这两个世界的生活差距梯度拉到如此之大,只能加速他们的反抗 — — 虽然反抗是被吉列姆和威尔福德一开始就引导的,但毕竟暴乱太频繁的话也会加速真正异端出现这个时间节点的到来。

然后,宗教式的精神引导并没有做的很到位 — — 我们可以想象,如果在尾厢的世界里有一些如同《迷雾》中的迷信老妇人一样的存在,那人们跟着柯蒂斯一起暴动的可能性就会减低不少。

最后,真正关键的是:虽然这样的做法在理论上是最合理的,但实际上对每个具体的人来说,却未必是会接受的。


对于生活在车厢中的人来说,威尔福德列车所提供的生活,就如威尔福德自己所言,是一个永恒的牢笼 — — 如果外界的天气没有暖和起来的话。

你所生活的整个世界就是这么一个管形的世界,没有更多的空间让你做更多的事情 — — 无论是实际的空间,还是物质上的资源,还是抽象的精神世界。

在这样的世界中,人们很容易对生活产生怀疑,因为,就如前面所言,这样的世界是停滞不前的,如果居然不是缓慢退化的话。

无论是整个列车世界,还列车上的个人,都已经被时间所遗弃,只是在一次次的循环中苟延残喘,活着等死而已。

将这样的一个冻结在时间中的微型社会作为被冻结在冰雪中的人类文明的最后希望,实在有点讽刺。

PS:脑洞开一下:我其实一直在猜测列车之所以一直运行而不是停下来用永动机来供热的真正原因是威尔福德知道这号称永动机的家伙只能供热一段时间无法让人类文明撑过整个人造冰河期所以这辆列车其实是高速运动的相对论效应时间胶囊通过高速运动让里面的人类可以在有生之年通过相对论效应穿梭到好几个世纪后以躲过这次冰河期这样的设定我才觉得有意思啊而且能看完念完这段还不喘气的你实在是太牛逼了!

让我们站在个人的角度来看一下这个列车世界。

在这个世界的人其实什么都不用做 — — 电影中多次通过冰女王告诉大家大家在列车上生活所需要的一切都是列车的神圣引擎所提供的。

人们不需要工作,在尾厢的人甚至不需要也不能学习,这样的生活中人们能干嘛呢?

而前车厢的人们(特别是穿过教室车厢后的世界)的生活其实也差不多。他们做头发,做衣服,参加各种酒会,各种纸醉金迷,但实际上和尾厢的人一样,什么都不需要干,也什么都不能干。

真正在干事的,是最靠前的仪器车厢的人,以及中段生产蛋白块以及负责各种食物供应的人。

所有人都处于类似的状态,本质上并没有不同。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样的世界倒还真是蛮平等的 — — 大概也就那些需要负责实际生产工作的人稍微不平等一点。

在这样一个日渐腐朽,并在腐殖质中实现平等的世界里,柯蒂斯等人为何要反抗呢?

因为他们看到自己所受待遇不公。

虽然从本质上来说,首厢和尾厢的人都是在腐朽中等死,从而在尘归尘土归土的意义上达成平等,但实际的等死过程却是不平等。

首厢的人的生活奢华而多彩(就算酒吧High多了感到无聊,但也总比在蜗居槽堆里的生活多彩吧),尾厢的人的生活却充满了压抑 — — 这种压抑来自两方面,一方面是首厢对尾厢的暴力统治,另一方面是,尾厢居然连窗户都没有,而没有窗户导致的空间压抑感会在心理上造成多大的扭曲这是显而易见的(不然我们干嘛说“关小黑屋”来告诫别人别乱来?)。

再加上刚登车时发生的人吃人事件(这段总让我想到韩国是不是在暗示北朝鲜和西朝鲜……),尾厢的人自然对这样的生活充满了不满 — — 这也就是上一段最后所指出的,威尔福德的微型王国里首尾差距太大以至于加速了循环的周期。

这也就是说:虽然威尔福德的列车为尾厢的人提供了生存的机会(这点冰女王一直不断地提到),但由于提供的这种生活充满了负面因素,从而人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反抗。

这点的现实意义其实是不言自明的。

往小了说,就是父母和儿女的关系,往大了说就是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关系。

父母给了儿女以生命,但这并不表示儿女的人生父母就可以绝对插手。儿女的确需要感谢父母将生命之风吹入自己的躯体,但也必须明白:灵魂只属于个人,一旦被赋予,就无法被剥去。这点让我想到了钱丽芳的《天意》,以及前不久在豆瓣上看到的钢琴天才S和他父亲的悲剧故事。

同样的,国家让个人的生活得到保证,并且变得更好(越是现代化的国家,个人生活的质量受惠于国家的程度就越高,更别说那些高福利大政府国家了),但这点并不表示个人需要无条件地服从于国家 — — 集体主义在哈耶克看来就是通往奴役的道路,而无条件地服从于统治阶级更是这条路上的快车道。

PS:当然了,在《自由与权力的边界》(已不可见)中我已经指出了,对于国家和个人这一层关系来说,国家权力的来源是个人自由的释出,从这点来说个人并不亏欠国家的,所以将此与父母和儿女的关系做并列并不是很合适。

虽然威尔福德为代表的车厢世界统治者赐予了尾厢人第二次生命,并且也提供了他们必须的生活物资以维持他们的生活,但这点并不表示威尔福德对尾厢人就可以处于一种全然凌驾与其上的高层次中。

在社会生活中,虽然我们说作为社会活动的主要组成部分的经济活动是以等价交换为逻辑基础的,但社会生活的主体却并不要求付出和获取是等价的。

我们可以看到,电影中,儿子的父亲用手向威尔福德的助理扔了皮鞋,而后冰女王就将他的手给冻掉了。此一行为背后的逻辑其实就是:你的生命是我赐予的,所以你用手打破了我的规矩,我就可以夺取你的手。同样的,在暴乱之后的屠杀中,因为你们的生命是我给予的,而你们对我的反抗,那我自然可以等价地收回你们的生命。

这种逻辑本身是讲不通的,因为社会生活的一大类是不讲逻辑,更不讲等价交换的。

这体现了这么一点,那就是人的生命以及生命所附有的一切属性,都是无法用数值化的价值体系来衡量的,故而我们不可能做等价交换。

或者,我们也可以说,在社会活动中,我们讲究的是具有时效限制的有限责任原则。

以让尾厢的人上车这件事来说,尾厢人对威尔福德的感恩戴德理应是只在一定时间段内成立的,而且也不能无限制地索取尾厢人的感激。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施恩方与受施方的关系理应达到一种平衡,在这种平衡下允许有等级差异,但一旦过分了,原始的恩德就可以被一笔勾销了。

就比如商汤灭夏桀,对人民有无上的功德,但并不表示商纣就可以肆意无度。

因此,正是因为威尔福德为代表的列车统治阶级对尾厢人的索取超过了实现与界限,从而尾厢人很自然地就不再对威尔福德赋予他们生命机会的恩德再有什么留恋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当人们都来到了列车一段时间之后,其实大家的角色已经发生了改变 — — 不再是救世主与被救者的关系,而成了一种大家各司其职的状态 — — 这才是社会达到稳定后应该具备的理想状态,即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充分就业。

在这种状态下,威尔福德维护尾厢人生存是其应尽的职责,并不需要后者对其有更多的感恩。无法做到,那就换人,很简单的契约关系 — — 就如二战后的丘吉尔,英国人不再需要一个专门打仗的首相了,那就把丘吉尔换下吧。

当感恩期结束,进入一个正常社会理应所处的契约期后,威尔福德继续以救世者的姿态自居(而且居然没有配合足够强势的宗教式信仰灌输),那就无怪乎和寄生虫差不多的尾厢人会发难了。

这也可以看成是这么一种状态,即一个国家的开创者必须在王朝开创期和其后更加符合常态也更加持久的维护期中国王的两个不同角色中做出正确的转换。当然,不单开创者如此,整个开创帝国的统治阶级都需要做出这样的转变,毕竟不同的时期国家社会和人民需要的是不同角色的统治者与统治阶级。一旦不能完成这种角色转换,那么只要时间到了,积累的不满总会爆发的。


影片中的各角色都很有各自的独特个性与特点。

柯蒂斯作为革命领袖,以及吉列姆所代表的精神导师,都是让人印象深刻的 — — 而最深刻的一点,就在于其实我们发现柯蒂斯这个革命领袖其实本质上来说根本无法胜任领袖的工作。

比如说一开始,柯蒂斯对吉列姆说“失败者将永远被关在车尾”,“我们要掌控火车引擎”,然后吉列姆问“然后呢”,柯蒂斯想了半天,答说“我们杀光他们”。

柯蒂斯其实根本不知道革命是要干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把革命引导向什么方向,他并不是追求什么民主或者自由或者平等,他所知道和追求的其实只是复仇 — — 而这种复仇情绪因为恰好与尾厢民众的基本诉求合拍而使得身为行动派的他成为了人们的领导者与英雄。

对话的最后,柯蒂斯对吉列姆说“你才是火车的老大,我会顶你的”,这里可以看出柯蒂斯其实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他需要真正的精神导师吉列姆做支持。

即便是到了和斧头帮对砍之后,柯蒂斯也依然不知道这场革命到底目的是什么,他只知道要继续往前,因为10节、20节车厢根本无法改变什么,占领火车才是胜利 — — 但占领后干什么呢?“我将会联系你,让你来领导我们”。

即便在最后的门前,我们从柯蒂斯的回忆里可以看出,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出于对威尔福德的恨 — — 而这种恨更多的是因为威尔福德将柯蒂斯等人内心的恶给引发了出来,以及威尔福德对这些人之恶与死的放任(事实上,我们可以想到,一开始尾厢的人太多,如果不让他们死掉一些那么整个列车世界的生态平衡就会被打破,从而所有人都会死,因此威尔福德才会让尾厢的人一开始就进入人吃人的自相残杀状态以消解超额的人口 — — 当然这里也可以看出尾厢人和首厢人的不平等)。柯蒂斯对威尔福德恨并无关于更高层的建筑,仅仅是比个人之恨略高而已。也正因为如此,在最后被威尔福德的一番睡袍演讲说辞后,柯蒂斯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与动摇。

就和吉列姆与威尔福德所设计的那样,并无更深层次诉求的柯蒂斯仅仅是恰好契合了人们的仇恨,所以很容易成为人们的具体行动领导,同时因为他并没有更高的诉求而不会做出更多的危害来 — — 也因此,安保设计师被关进了抽屉,而柯蒂斯却可以在尾厢自由组织人手,因为这位韩国大叔是有更高的诉求的,那就是找到一个好的时机,然后停下列车,离开这个封闭的独立于时间的移动棺材。

吉列姆对柯蒂斯非常了解,知道他并没有更多的诉求,但具有足够的行动力 — — 这次还正好遇到守卫弹药不足以及安保设计师这枚棋子也被启用,所以才能走得这么远。

而故事的最后,被尤娜所揭露的儿童的悲惨而拉回到复仇世界的柯蒂斯最终终于通过自己的断臂救出了孩子,并且在最后保护两位孩子免收爆炸的危及。

我们也看到了改变所带来的结局 — — 列车几乎全毁,剩下的人肯定是寥寥无几,只有两个孩子(和别的还没看到的不会多的人)。

我甚至在想,如果是我来设计剧情,恐怕我会选择让所有剩下的人都被冻死 — — CW7造成的人工冰河期永远无法被修复,而一心想打破列车牢笼的人们最终将所有人都害死。阴暗如我认为这样的结局才更深刻,比留下希望更深刻 — — 有时候,你只有在漆黑一片里才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光明。

站在所谓“反乌托邦”的立场来看,原本列车那种井然有序的世界如果是乌托邦的话,那对此的叛乱如果得到光明的结局,反而会让人们相信极权社会下的暴乱可以带来美好的改变 — — 但,反乌托邦不正是要告诉人们理想世界的不存在性么?而将极权社会推翻的暴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恰恰就是这么一种理想世界的荣光。

从整体上来说,一场本没有更高诉求只是为了复仇而展开的名为革命的暴动,最终如果带来了世界革新的结局的话,岂不是为单纯的复仇暴力给洗白了么?

我从不认为英雄会获得美好的结局,也从不认为带来新世界的人会是传统道德标准上的英雄或者圣人。

因此,对故事最后算得上光明的结尾,我是不满意的 — — 看来我果然是太阴暗了啊。

其实,就列车上所展现的匮乏至少算不上富饶的资源以及脆弱的生态环境而言,我认为18年前的人吃人可能更适合作为人性的自然体现。

威尔福德说,这辆列车上搭载的是人性,但在我看来,其所搭载的只是威尔福德自己所虚拟出来的人性 — — 我们看到的是什么?是在一个封闭环境中不思进取与改变而只知道照着过去的生活继续的腐朽的社会,这样的社会从来都不是人性的体现,而只是部分人对旧有生活的依恋。在这个角度来说,至少充满复仇之欲的柯蒂斯还象征着人性中源自动物性的求生与抗争。

倘若人们连抗争都舍弃的话,那即便在这辆循环不息的列车上永远生存下去,又能如何呢?就如韩松在《地铁》中所描绘的一样,只不过是变成一坨人形的低等生物了罢了。

因此,那七位离开列车并且终成冰雕的先行者才能恰当地反映出人性吧。

而面对这样的人性光辉,如果说列车被迫停下并打开舱门后,迎接众人的是冰雪地狱的死亡召唤的话,这样的反乌托邦不是更彻底么? — — 不但这个貌似乌托邦的体制带来的只能是毁灭,而且对这种专制极权的乌托邦的反抗所带来的也一样只有毁灭,如此这般的进退皆亡才能更好地体现出现实世界的残酷,以及人类未来的悲哀 — — 无论你怎么走,结局都是一个死字。

只有将人困在一个死局中,才能真正地激发人的求生欲,就如18年前的人吃人一般。

虽然历史教育我们,人吃人的末法危局未必就能带来更好的世界,但无可否认的是,如果一直给人以某种形式的光明的话,他们不会摇身一变成为来自尾厢的革命者,而只能成为中厢或者首厢的沉迷享乐者,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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