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共时的“赛博社交”:人们是虚拟陪伴还是更加孤独?

misslilya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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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3次延期发售,游戏《赛博朋克2077》引爆社交网络,也使“赛博朋克”成为当下热议话题。在此前的大众亚文化(如小说,漫画,影像以及电子游戏)中,赛博朋克主打的是科技复兴、未来废土的概念,但近年来理论外延被逐渐扩大,如今,它表达的更多是一种“未来早已来,只是尚未被所有人察觉”的意味。

本文在赛博朋克的讨论之上纵深思考:当“赛博”辐射到社交层面,受众互动与信息自主性存在怎样的关系,主要面向以下三个问题:

1、当社交变得赛博化,它与传统社交有什么不同?

2、在赛博空间下,我们的信息意识是否变得更加自主?

3、社交平台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首先,在讨论之前,需要明确“赛博”、”赛博空间“与”赛博社交“的定义。

赛博,即为英文单词“cyber”,美国应用数学家诺伯特·维纳在《控制论》中首次使用了Cybernetics一词,后来作为前缀,采用电子工具或计算机进行的控制,后泛指网络。赛博空间(cyberspace)的意义则多次流变:起初,赛博朋克小说家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发明该词,他认为是在近未来的时空中,人类大脑以及生物神经系统,可以通过在神经植入电极的方式接入全球信息网络。通过这种方式,人类意识进入的信息网络就会成为一个“自我非实体意识映射进入的,被称之为‘矩阵’(Matrix)的交互幻象”。这个幻象空间就是赛博空间。在代表作《神经漫游者》(Neuromancer)中,他这样描写:

“赛博空间,每天都在共同感受这个幻觉空间的合法操作者遍及全球,包括正在学习数学概念的儿童……它是人类系统全部电脑数据抽象集合之后产生的图形表现。有着人类无法想象的复杂度。它是排列在无限思维空间中的光线,是密集丛生的数据。如同万家灯火,正在退却……”[1]

在此基础上,后续学者对于赛博空间的诠释更加泛化。科学家、文学理论家、传播学者们意识到,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神经漫游者》中描述的神奇领域逐渐浸入受众的日常生活(尽管不是通过在神经植入电极这种“硬核”方式):当互联网向人们打开一个个浩瀚如海信息世界的大门,这时的赛博空间更倾向是一个信息虚拟环境。这个环境犹如万花筒,每一次转动都是对虚拟关系的重新构型,而受众在信息交错中用多重感知来理解这个世界。《赛博空间独立宣言》的起草者约翰•佩里•巴罗(John Perry Barlow)以带有几分理想主义色彩的笔触描述:

“赛博空间是由信息的交换传输,成员的关系互动以及赛博空间本身所构成,我们的世界存在于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但它又并非真实存在,我们的肉体不能生活其中,但思想毫无拘束……”[2]

换言之,赛博空间提供的是一种塑造数十亿使用者共有意识的可能性。而这种意识与意识的互动、交锋、融合与冲撞则是“赛博社交”的过程。

赛博社交与传统意义上的社交有何不同?

我们暂且抛开在媒介1.0时代就出现的社交方式:书信往来与口语交流不谈,先来对比其与公共论坛(虎扑、知乎、微博等)及通讯软件(微信、QQ、电话、短信、陌生人社交软件等)上的社交模式有何异同。

首先,赛博社交无需共时。这大大降低了现代人的信息焦虑,也在某种程度上打破社交对时效性的要求。以“弹幕社交”为例,在全媒派往期推文《弹幕社交图鉴:跨时空的追逐和群体狂欢的“烟火”》中提到,弹幕社交是互联网上典型的弱社交——边看剧、边社交,可以随时开始话题也可随时结束,与熟人社交所带来的强社交相比,它远离真实社会关系,没有苛刻的社交法则,交流更加轻松自在。[3]

这种“无压力社交”逐渐成为一部分当代青年的首选,特别是当社交ghosting与回避性依恋成为社交关系中并不小众的现象时,“因为不会建立关系,所以也不会被 ghosting”,赛博社交这种二次元社交方式成为人们的心灵避风港。

其次,在某些私密的个体化时刻,赛博社交能够提供虚拟的集体陪伴。不仅是弹幕这种互动形式,在愈来愈多“独乐乐”的场合,产品经理们正绞尽脑汁上线新功能,将其发展成“众乐乐”。

阅读不再是一个人的孤独时刻。打开任意一本网络热门小说,你会在无形之中被每段文字后的“段评”、每个章节的“章评”吸引。在微信读书上,多少人与你同读一本书一目了然。在网易蜗牛读书发起“共读”之后,读者甚至可以与好友在同一时段读书,双方都能看到阅读进度与速度。当你蜷在沙发,或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点开新一章的那刻,虚拟空间中的喧哗评论也可能会将你的孤独感瞬间冲散。

听歌情绪也可以即刻分享。网易云音乐上线的“一起听”功能成为异地好友们的有效慰藉方式。带着学生时代“我的耳机分你一半”的意味,相隔甚远的、甚至不在同一时区的两个人点开一起听,交流的不仅是音乐品味,而是深层次的情感互通,构建出对这一时刻的“共同记忆”。

跨越距离,找到共同的频率与认同感,这种微小、但在现实生活中不易寻找的快乐,是赛博社交带给人们的温暖。

再次,比起通讯社交,赛博社交更容易搭建起持久的场景。

在美国传播学家梅罗维茨提出的媒介情境论中,他认为“场景不局限于固定的时间和地点,交往也无需在现实场景中面对面发生。场景可以被看作是一个信息系统,在其中,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和其他人的行为和活动。”[4] 也就是说,社交用户不仅是场景的影响者,也是场景的搭建者。与此同时,他也提出场景的长久保持,离不开奠基、建设、维护三个环节。

赛博社交并非一个新兴概念,既然是“无需共时的集体意识所在”,那么,古早论坛的留言板、灌水区、知乎问答、甚至朋友圈留言,都或多或少带有赛博社交的影子。在这种模式下,第一个发帖的用户自然是场景的奠基者,盖楼的第二批用户则是主力建设者,当他们回复楼主、或者被“楼下”回复时,这种跨时空交往,让用户同时感知到论坛的规则与自我角色的存在,在“共同意识”下,被多数人认可的“场景”正式建立起来。而第三批用户(包括大量新用户)是场景的维护者,他们可能是通过外部链接点开,可能是被推荐而来,那么,面对已经初具规模的场景,新用户们首先思考的是——“这里在发生什么?”,即“场景的定义”,熟悉定义即为熟悉场景的基本运作以及控制过程。而在这个流程中,无论用户是否有过实质性的动作,他们已经双脚迈进了这个场景里。随之,根据塔尔德的“逻辑模仿律”(范本易成为模仿的对象),场景中的文本与图像被新一轮的复制、解构、二次创作,这种热闹的社交将会长久的持续下去。

无论是20年前的论坛,还是当今大火的弹幕,都遵循着这一套基本逻辑。从这个层面来说,赛博社交展现出了一种复古的风潮,也无疑应了赛博朋克的景:新旧相生,高科技映射出旧生活。

然而,赛博社交虽然能够构建出一种“类理想化”的虚拟场景,带来时间的无限(体现在对时效性的突破),但是也带来了空间的有限。

受众对线上关系的延伸浅尝辄止,如果互动仅仅停留在“跟帖”、“前排”、“弹幕护体”这种弱社交,线下关系则难以发展,省去了面对面近距离的观察喜怒哀乐、一颦一笑,互动总归是片面的、易被感染的。

在赛博空间下,我们的信息意识是否变得更加自主?

网络世界可以算是一种红利吗?它给予受众一种与外界连接的感觉,有机会接触到无所不包的信息资源,也提供了充分互动,随时随地和所有人分享自己的记忆、印象和经历。独处的个体打破自我意识,走入舆论场。

在此基础上,赛博社交又突破了时效的局限性,带来了更多互动的可能性,但这同时意味着:如果不是社交场景的奠基者,那么你我说的每一句话必然是“站在他人的观点上发表的”。

通过互动,个人的记忆变成社会景观的一部分,同时,个人的意识也不可避免的被其他社会意识所塑造着。

2018年,印度哲学家Gloria Origgi在文化评论网站aeon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名为“Say goodbye to the information age: it’s all about reputation now”。文章中说,在高度互联的社会中,流通的信息量越多,我们越依赖于所谓的“声誉设备”去评估它。换言之,我们正从“信息社会”慢慢转向“声誉社会”。[5] 这背后的原因之一是,我们并没有充足的精力消化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大量信息与知识,在认知水平无法与内容匹配时,我们会更加依赖于其他人对信息的评估与判断。增多一层过滤网,不失为一种“信息减负”的有效手段,但也会导致另一种不够客观的情况:知识权威的建立方式不单单是受众依赖于其他人的信息判断,也依赖于受众对其他人的偏见判断。

试想,我们是否会觉得论坛中的“高赞”或“热评”天然具有可信度与权威感,是否会认为刷屏次数最多的弹幕内容更能够体现视频的主题思想或受众的主流看法?亦或是,书评要比书本身易懂、精彩,乐评要比歌本身更容易引发共鸣?

在赛博社交这种“二手信息解构着一手信息”的社会意识流中,保持清醒更加难得。

而社交媒体平台在其中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前文提及,赛博社交不是一个新兴概念,在某种程度上,赛博社交恰恰体现出的是新科技、旧生活的“赛博朋克”感。

新兴互联网究竟改变了什么?

赛博社交的基础模式或许与20年前类似,但其他维度已经大不相同,在这点上,也与赛博朋克高度一致:受众在主旨上体验复古,在内容和形式等各方面实现创新。

首先,从基础的软硬件方面,无论是信息的更新速度、推荐算法的效率、触达到人群的广泛程度,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媒介的边界开始拓展,不只是媒介内部的迭代,它正在向“人”渗透,正在高度地卷入人的日常生活。“上网”的概念逐渐失效,因为受众现在永远在网络当中,永无下网之日。[6]

其次,从传受双方、信息获取的模式来看,意见领袖的地位不再是过去多以内容取胜。赛博社交中,一手信息被人工加工、重塑,“声誉”与“权威”的衡量方式也被数字化定义:点赞、评论、转发、粉丝等数字维度构建出意见领袖的权重与影响力,这也导致,相比中立不站队,情绪激荡,甚至极化的声音更容易获取“认知水平不充分”受众的认同,使得这类发声在舆论场中更加突出,变成了一个个热评,变成“巨人的肩膀”,而这一点,又反向挑战着社交舆论场的整体氛围。


在受众的共同努力下,社交媒体成长为一片广袤的数据沃野,在这里,时空的概念已变得模糊,跨次元的信息不断穿梭在沃野之上,它们相互连结,又各自闪光,如鲍德里亚曾说“海湾战争不存在,存在的只是海湾战争的图像”,观点比事件本身更有吸引力,当观点得到了足够多的认同,甚至可以覆盖掉原文本。

这是个不断强调自由和独立的时代,但也可能是一个令人们失去真正独处能力的时代。

赛博社交为原本私密的个人时刻多加了几份虚拟的陪伴,也赋予了个体更多表达自我的舞台。但众声喧哗和独立思考是否能找到舒服的共存方式,也许是在赛博时代需要急切思考的问题之一。


参考文献

[1] 威廉•吉布森. 《神经漫游者》[M]. 中国:江苏文艺出版社, 2013

[2] Electronic Frontier Foundation. (2016). A Declaration of the Independence of Cyberspace. [online] Available at: https://www.eff.org/cyberspace-independence [Accessed 25 May 2016].

[3] 全媒派.(2019).弹幕社交图鉴:跨时空的追逐和群体狂欢的“烟火https://new.qq.com/omn/20190925/20190925A03RS800.html?pc

[4] 爱上纪录片.(2020).社交属性、场景建构与效果反馈:弹幕对纪录片的影响

https://posts.careerengine.us/p/5fcf96701db52f0790e0d3cb

[5] Gloria Origgi.(2018).Say goodbye to the information age: it’s all about reputation now | Aeon Ideas

https://aeon.co/ideas/say-goodbye-to-the-information-age-its-all-about-reputation-now

[6] 上观新闻.(2018).被技术穿透、数据浸润,你我都是永不下线的“赛博人”,同时拥有两个身体--上观

https://web.shobserver.com/news/detail?id=95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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