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地址簿〈Den röda adressboken〉

舒嫚

2023 年 12 月 1 日

IPFS

九十六歲的桃麗絲獨居在斯德哥爾摩公寓，她的行動不方便，

每天有居家照護人員會來幫她洗澡，準備三餐，洗衣服，整理居家環境。

桃麗絲不太喜歡聒噪的這位照服員，

總是擅自使用她珍藏咖啡杯沖泡咖啡後，隨手擱置洗碗槽。

加熱給她吃的冷凍營養食品都是爛泥狀，做事粗手粗腳的。

內心不喜歡也沒辦法，人老了，生活無法自理，依賴他人只能忍耐。

桃麗絲僅有的親人，是遠住在舊金山的外甥孫女珍妮，

她們透過 Skype 聊聊天，知道彼此都好。

珍妮有三個孩子，兩個上小學的兒子，女兒是學步幼兒，

主婦生活分秒必爭，忙又亂，聽她抱怨丈夫總以工作忙碌，逃避分擔育兒工作。

看著螢幕中她們一家人，桃麗絲想起自己的青春歲月，

還有那本許久不曾翻開的紅色皮革地址簿。

桃麗絲的爸爸在她十歲生日時，送了地址簿當禮物，

並告訴女兒好好記下生命中重要的人，

記下以後去過的所有令人激動的地方遇到的所有人，這樣就不會忘記。

如今上面的人幾乎全部去世，桃麗絲孤單又難過，決定提筆寫下自己的故事留給珍妮，

不想讓自己的人生故事隨她生命劃下句點時，一併消失。

大風雪讓照服員困在路上，桃麗絲想微波食物，卻摔倒，無法動彈。

直到照服員進屋，看見一隻大腿折彎成奇怪形狀的桃麗絲，

叫了救護車，摔斷髖骨的桃麗絲手術後，住進了加護病房，珍妮趕來照顧她，

在整理公寓的過程中發現了塵封許久的地址簿。

本子裡滿是被劃掉的人名和從不曾聽桃麗絲提過的驚人往事，

紅色地址簿第一個人名是桃麗絲的爸爸：埃里克·阿爾姆。

他是木材加工廠老闆，一個冬天早上工作室傳來爸爸慘叫呼救聲，

一個鑽頭穿過他的手腕，鮮血從他的手上湧出，

附近草地上的霜都被染成了紅色。送醫治療，還是沒能救回性命。

爸爸過世，媽媽無力保住工廠，桃麗絲也輟學，媽媽為她找了幫傭工作。

夜幕低垂時，夫人家來的客人都是達官貴人，飲酒作樂，夜夜笙歌。

衣冠楚楚的男人藉酒意對年輕的女傭毛手毛腳。

無名小畫家格斯塔·尼爾森會出聲制止不規矩的人：不要欺負十四歲的小女孩。

格斯塔喜歡和桃麗絲聊天，對她傾訴自己的苦惱，

在那同性相愛有罪的年代，格斯塔壓抑強烈喜歡俊美的男孩的情感。

戰爭影響了夫人的生意，她決定回到巴黎，

聰明伶俐的桃麗絲是夫人唯一留下來服侍她的女孩。

離開斯德哥爾摩前，桃麗絲回家看媽媽和妹妹，知道她要到巴黎，

媽媽含著淚水對她說：

我祝願你有足夠的陽光，照亮你的每一天；足夠的雨水，讓你更加感激陽光。

足夠的快樂，強健你的靈魂；足夠的痛苦，讓你更加珍惜生活中的幸福瞬間。

還有足夠的相遇，讓你能經常有機會道別。

這句話也是每次和珍妮道別時，桃麗絲會對她說的一段話。

某日上街購物，桃麗絲的美貌讓知名服裝設計大師驚為天人，

取得夫人同意，桃麗絲成為他旗下的模特兒之一。

受訓時，和最紅的模特兒艾莉奧諾拉·佩斯托娃成為好友，

兩人每晚都有年輕男孩來接她們去參加舞會，或是去俱樂部玩。

後來艾莉奧諾拉和戀人回家鄉結婚生女，生第二胎時難產死亡。

桃麗絲在公園閒坐時，認識了從美國來巴黎念書的艾倫·史密斯，她一生的摯愛。

兩人無話不談，身心靈都契合。

四個月後，艾倫失去行蹤，桃麗絲打聽不到一點消息。

同時間，她收到家鄉鄰居的來信，她的媽媽走完勞苦的一生，

鄰居們已替她舉行簡單葬禮，湊錢買張船票送妹妹艾格尼絲來投靠她。

艾格尼絲法文還沒學好呢，桃麗絲收到艾倫的信，艾倫說匆匆離開是母親重病，

和父親急忙趕回國，對桃麗絲的思念從未停止，求她到美國見面。

歐戰讓巴黎時尚圈停擺，桃麗絲許久沒工作，她收拾行李，和妹妹搭船去美國。

經過一番波折才見到艾倫，他已經聽從母親安排結婚了。

桃麗絲收到的信是一年多前寄的，戰爭影響郵政耽誤那麼久，

艾倫喃喃地問桃麗絲為什麼要來呢？過幾天，他要隨軍隊赴巴黎打戰了。

桃麗絲與艾倫無緣，好心提供住處給姊妹倆的卡爾·安德森，愛上艾格尼絲，很快結了婚，

艾格尼絲懷孕後期，因妊娠中毒，生下女兒愛麗絲死亡。

桃麗絲不想留在傷心地，她一直和格斯塔通信，想回去斯德哥爾摩。

卡爾的母親照顧嬰兒很吃力，拜託她留下來，她還是堅持離開。

繼續翻閱，珍妮意外讀到自己的身世之謎，

並發現原來桃麗絲這一生都在尋找一個人，艾倫·史密斯。

《紅色地址簿》故事分兩線進行，

一線講九十六歲老太太目前生活，

一線是桃麗絲和地址簿上人名相遇時發生的故事。

她寫，分離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珍妮，直到現在，

我都不喜歡告別，和親愛的人分開，就像靈魂受了傷。

⁡桃麗絲和艾倫的分合最令人噓唏，延誤的信件，讓艾倫娶了別人，

戰後，艾倫的妻子亡故後，他打聽不到桃麗絲的消息，

兩人一直給對方寫信，因地址錯誤，信一直被退回，

退到後來都以為對方不在人世了，艾倫再婚。

人生的最後，他們終於見面了，起碼沒那麼遺憾了。

每次的相遇，每次的分離，都會讓我們心碎，都會讓我們流淚。

桃麗絲冒充廚工搭船返回瑞典，卻成了惡廚師的禁臠，懷孕產子。

桃麗絲後半生都和格斯塔一起生活，

她努力賺錢，寄錢給愛麗絲彌補她沒有母親的缺憾。

愛麗絲染上毒癮，毀掉一生，是她的心中最痛，所以她盡心照顧珍妮。

她寫下：我本該像照顧妳，那樣照顧她，但是我沒有，是我的錯，請妳原諒我。

她希望珍妮能放下對母親的恨，好好生活，愛麗絲不是不愛她，只是不會愛。

人生總難免會有各種各樣的遺憾，

每一個遺憾，都使我們學會珍惜手上握著的幸福，

也讓我們滿懷謙卑去探究命運的波譎雲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