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文集-133】抗戰追憶點滴(吳浩東 黄埔十五期步科二總隊三大隊三隊)
年輕時的往事大多遺忘了,能留下印象的則歷久而顯得模糊,但對於抗戰時期親身經歷,卻深深的印在腦海裡,現追憶點滴,聊供參考,詞曰:「蘆溝橋頭炮聲隆,驚碎求和幽夢。書生拍案許從戎,遠徵萬裡外,血戰滇緬通。往日恩怨今休問,興華道遠任重。海峽兩岸月當空,春江潮水平,會見九州同。」
(一)從軍
「七七」事變後,我與同鄉幾個青年立志從軍。聽說軍校多已內遷,遂決定去大後方大西北投軍。我們從無錫出發,經津浦路到徐州,轉乘隴海路向西,過鄭州到孟津,在此稍作停留。聞河南省辦有軍政幹部訓練班,地點在南陽市,結業後本省人仍回鄉,外省人可去武漢戰乾團或西安軍校。我們有志從軍,立即前往報考,被錄取。在乾訓班二個月結業,凡志願去西安軍校的同學,再經甄別考試,我幸被錄取。一行二百多人,由第七期學長張星率領,趕赴西安,長途步行,曉行夜宿。途中每人每天發三角伙食費,自行在面飯小店購買。那是物價未漲,三角錢也可吃飽。經過許昌,直向西北方向,入陝西商南縣,經過武關。該地左靠崇山,右臨深壑,地勢十分險要。關前有一碑刻「秦子嬰投降處」。我們到達陝西鳳翔一所師範學校,在此短暫停留,再繼續北行到西安王曲七分校,計行程三千里,編在二總隊三大隊三隊十五期步科。當時設備簡陋,學生一律地鋪,也無課桌,每人一塊圓板,一張小凳,教官講的課程均靠筆記,雖然艱苦,同學們均愉快奮發。有一軼事記憶猶新,在38年11月,校長要來檢閱,負責操練步伐隊形的閱兵指揮官袁樸,天天操練,十分認真。約操練了二個星期,記得那天是11月24日,在操練間歇,袁有事去校部,說來也巧,就在袁離去不久,忽見胡宗南等陪校長來到閱兵隊列的右前方,恰待步入操場,指揮官還未到,霎時我們都十分緊張,肅立以俟。在這關鍵時刻,總隊長李用章縱身躍上馬背,高喊立正口令,騎馬小跑到校長面前,勒住馬繮,致軍禮,朗聲代理閱兵官某某,報告應到實到人數,總隊長以他果斷的應變能力化險為夷,操練比平時更覺精神抖擻。事後袁樸還向官兵做了檢討。39年畢業,我分配在第一軍78師,師長劉安琪也曾在七分校當過總隊長,後來我調到中國遠徵軍。
(二)到印度
我國從緬甸退駐印度的新一軍,為了反攻緬甸,打通滇緬公路,須補充兵員,在國內招收下級幹部。我由第五軍介紹去印度。在43年11月下午三時,於昆明機場登上一架運輸機,大家有說有笑,戰鬥機忽前忽後的護航,興高采烈,不久即見三架陳納德飛虎隊的戰鬥機忽前忽後的護航以防日機偷襲。當飛越駝峰時因空氣稀薄,多不說話了。在向上穿越雲層時,陽光照射白雲,像厚厚一層的棉花,有跌下去不要緊的感覺;但向下穿越雲層時,陽光被白雲擋住,只見下面山巒重疊,陰森可怖。只兩個多小時,在夜幕降臨時,在印度邊境一小型機場降落,只見樹木青蔥,印度工作人員均是白色單衣,下機後在叢林空地上支起帳篷,內高掛一盞馬燈,過了一宿。第二天順布拉馬普特河乘英國過時的老式輪船向西行駛。那種輪船的推進器不在尾部,而是在船身兩側,速度不快但很平穩。夜間不停,翌日再換乘火車,在一處譯音叫蘭姆伽的地方下了車。據說這裡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關押意大利戰俘的地方。現在是我駐印軍的駐地,一路上誰也無心領略異國風情和亞熱帶風光,只想早日投入訓練,早赴前線。我曾在美軍辦的戰術學校受訓,美國教官軍階由中尉至上校,教學方法內容大致與我國相同。但有一點可以說是美國式的,即偵察兵在搜索前進時,要求大搖大擺,似乎是故意暴露目標;我國則相反,實戰中也未採用過。蘭姆伽是偏僻鄉鎮,平民房屋矮小,沒有窗戶。常見印度教徒在自家屋前匍匐跪拜,口中喃喃禱告,比起我投軍時在中原和西北所見的農民還要貧窮落後。
(三)在遠徵軍
從印度回到昆明,仍在第五軍軍事分監部,後去滇西中國遠徵軍第20集團軍司令部參謀處任參謀,原駐雲南彌渡縣。44年10月奉調,向怒江西岸高黎貢山上日寇盤踞的騰衝方向前進。騰衝古名騰越,即諸葛亮南徵時孟獲的首府。途中見聞數則,在軍用地圖上,有很多同樣的地名,如諸葛營,蠻邦。相傳凡蜀軍駐過的地方即叫諸葛營,否則而叫蠻邦。曾路過一山坡,有一石碑刻有「此啞泉水不可飲也」八個字,但水已枯竭。在滇西高原山林,濕熱蒸發的水汽,當地人稱之為「瘴氣」,避之唯恐不及。後經研究發現,這種病實際是惡性瘧疾,不是什麼瘴氣。
1942年日寇侵佔我雲南省畹町龍陵松山騰衝,同時過怒江上的惠通橋,企圖攻向保山。但被我36師奮勇血戰,將日寇113聯隊的先遣隊逐回怒江西岸,並炸毀了惠通橋,從此敵我隔江對峙。爾後,陳納德飛虎隊(後更名為航空隊)在泰緬及我保山等地,對日機予以重創,制空權轉由我方控制。並協同我軍遏阻日寇於怒江西岸,從此再沒有越過怒江天險。
20集團軍下轄53,54兩個軍。渡江前我奉派去54軍為聯絡參謀,並隨同去怒江選擇渡口,觀察水流及橡皮舟試渡,該舟每次可渡8人。渡江工具還有木船竹筏。日寇因兵力不足,事先得偵察報告,故未在沿江設防。但在通向騰衝外圍有多處據點,該地區之敵為56師團113聯隊及18師團的一部,人數約2000人。我54軍198師派一個團黑夜先行渡江,未遇到任何抵抗,也未被發現,隨即建立陣地。全師聯絡過江,拂曉展開猛烈攻擊,敵寇猝不及防,我首戰告捷,攻克幾個據點。為加強攻擊能力,一個軍都渡向西岸,騰衝城周圍山頭還築有明碉暗堡,經我空炮不斷轟炸,日寇兵員彈藥無法補充。我軍用了一種延期引發炮彈裝置,能夠鑽進很深地下才爆炸,對戰壕,堡壘有很大破壞性。故各山頭公式很快被我佔領,殘敵潰逃城中。騰衝城高牆厚,全用石塊砌成,除空炮向城中傾瀉轟炸炮彈外,最後用TNT炸開城牆缺口,由此擴大戰果。這次戰役敵寡我眾,且有壓倒性火力,再加官兵英勇,全殲守敵。
我37年從軍,八年抗戰,愧無戰績。45年日寇無條件投降,46年退役轉業地方,一直到83年離休迄今。寫此之時,企圖觸發親歷者遙遠的回憶。想當年滿腔熱血,生死與共的同學戰友,或已捐軀,或身居異地,即或在域內也多無音訊,投書無門,欲聚無由,恍惚已半個世紀。幸今日河清海晏,海峽兩岸日益靠攏,撫今追昔,中山陵樹不老而我輩皆耄耋矣。謹借黃埔會刊一角,聊申黃埔同仁舊情,見刊三日,海內外其有回雁嘉音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