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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ppercave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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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情與事實認知——談談為什麼你無法說服大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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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還是遵循以往文章的風格,上來先講故事,中間談問題,最後推薦我喜歡的書。

一個心理醫生有過這樣的經歷:他的病人是個程序員,妻子帶著孩子離開了他,並告訴他除非他去看心理醫生,否則絕不帶孩子回到他身邊。醫生發現,病人青春期時生活很混亂,與老師警察多次衝突(不是黑警),甚至被大學開除。工作後覺得自己的每個上司都是騙子,因此頻繁更換工作。他疏遠妻子,從不關心她,又常常無故嫉妒,讓妻子難以忍受。他的口頭禪是“你不能相信任何人”。談起童年,他聲稱童年生活很正常,但實際上卻正相反,他多次回憶起父母以工作忙為理由,答應他的事情沒有做到,讓他極度失望。

醫生很快發現了病因。父母的漠不關心,讓病人很小的時候就得出了結論:父母是不可信任的。這個結論讓病人感覺好了很多,因為信任沒有了,失望就減少了,痛苦也就少了。可是,這種心理很快被放大,影響病人對事實的認知:他認為所有父母都是這樣對子女的,進而發展為,沒人是靠得住的。後來他只要一和警察老師上司等擁有權威,給他東西或給他影響的人發生衝突時,就會覺得他們都是不可信任的。包括他的妻子。然而孩子除外,因為孩子是唯一權威在他之下的人。

這個病人的問題在於,他很難接受“有人是值得信任的”這一事實。冒險信任他人,就會與他之前的認知相偏離。因為那意味著他要重新評價他的父母和童年,要承認父母不那麼愛他,要承認童年不正常,這會讓他很痛苦。“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是他對痛苦體驗做出的調節,放棄這種調節極其艱難。舊的事實認知已經不那麼有效,但他仍然堅持那個錯誤認知,反抗事實,因為按照事實來認知會讓他顛覆掉幾乎一切,這會更加痛苦。

可以想像這種反抗機制有多強大,強大到連心理治療都很難開展。故事的結局是,病人多次以工作忙為由違約,他覺得工作比治療重要得多。他跟醫生幾次更改治療時間,但醫生也不只有他一個病人,總有改不了的時候,於是他認為醫生把自己的時間看得比他的治療還重要,所以醫生不值得信任,治療也就中斷了。

這在心理學上叫做“移情”,就是把產生與童年時期,並似乎一直適用的對與現實的觀念和反應,不恰當地轉移到成年人的世界裡。類似的機制在生活中非常常見。

比如,遇到大陸留學生,大家總是覺得,他們都肉身翻牆了,也看過那些牆內看不到的黑歷史,怎麼還是主動地維護牆內的體制,怎麼叫也叫不醒呢?另外還發現,他們的觀點好像都差不多,拿同一件公共事務去跟十個大陸留學生討論,得出的反饋是一樣的,這是怎麼回事呢?

實際上,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移情”放大到集體以後形成的群體意識。近代史上,西方給中國帶來新技術新思想的同時,也伴隨著侵略和欺侮。這讓中國人建立了“弱國無外交”,“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的認知,百年來伴隨著國際環境的變化,國際關係已不再是當時那樣了,至少即使是對抗,也不至於動不動就刀兵相見。但這種認知卻一直在被放大,一步步偏離事實,變成“西方國家鼓吹的肯定是對中國不好的”,“他們鼓吹的民主自由也肯定是對中國不好的”,“共產黨讓中國擺脫了侵略,共產黨倒台了西方會再欺負中國”。人們對這些認知深信不疑,這種強大的機制讓新發現的事實能夠輕易地被這一套認知體系一一解釋。“西方利用六四搞亂中國,所以死多少人都必須鎮壓”。那些讓自由世界的人們驚奇的話,在這種認知下變得再正常不過。

逃避現實的痛苦是人的天性,群體被欺負的痛苦太強大,強大到個體很難去認識去反思,因為那不僅意味著顛覆掉自己曾經深信不疑的東西,還意味著與同類分道揚鑣。黃發現朋友是藍,可以割席,反正還有的是黃的朋友。但如果周圍絕大多數人都是藍,而且自己以後可能還要生活在藍得發黑的世界裡,那恐怕普通人就沒有那麼大割席的勇氣了。所以說,翻牆以後依照新發現的事實來重構認知,不是像改正一道算錯的數學題那麼簡單,而是往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的。

再說說為什麼推翻價值觀然後重構那麼困難。人的觀念的形成就像是個蓋房子的過程,要自己通過嘗試,質疑,檢驗,一磚一瓦地蓋,用事實去糾正觀念中的偏頗。時間久了,就可以用自己依據事實獨立蓋起來的觀念大廈,來分析各種新的事實,產生獨特的觀點。大陸的教育完全不同,更像是直接送給你一棟蓋好的房子,還配傢俱。

馬克思主義的意識形態就是這樣一座房子,它不僅僅包含了一整套哲學觀念,同時還有與這套觀念相配套的,經過篩選的事實。人有思維的惰性,有人告訴你一件事情應該這樣去評價,那麼大多數人就會選擇接受而不是去思考,更不必去檢驗事實。但是,你去按照自己的想法來蓋房子的權利,以及學習如何蓋的權利,就無形之中被奪走了。等到出國以後,即使想要按照新發現的事實和自己的想法來改裝,那很快就會發現,太難了。一是因為房子會告訴你你要的東西現在房子都能滿足,想改裝就別在這個社區住了;二是你自己根本不會蓋房子;三是周圍人都住馬克思公司蓋的房子,用馬克思公司的物業服務,你非要自己重新蓋,看起來就很另類,而且你的水電網路也會跟社區的接不上。

這就是為什麼你很難叫醒那些留學生,以及為什麼他們的想法都很像。作為香港人台灣人,能夠影響到的恐怕只是少數已經自己改裝得差不多的,或者是沒房搬出來住的大陸人。連心理醫生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普通人就沒必要浪費時間精力了。所以說,跟大陸朋友聊天,發現話頭不對,就不要試圖去說服了。

同時,我們也可以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那就是反思自己是不是尊重了事實,有沒有為了暫時的心靈舒適而拒絕真相。啊對了,黃子華電影《乜代宗師》說的也是這個問題,強烈推薦。

開篇故事中的心理醫生是Scott Peck,他寫了一本書《少有人走的路》。談了很多常見心裡問題的源頭和保持心理健康的方法,我覺得很受啟發,推薦大家去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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