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五味瓶」—委屈的味道

人生就像倒翻了的五味瓶，甜酸苦辣澀摻雜在一起，難以一一名狀。人到中年，各種味道像極了茶後的回甘，慢慢地、絲絲地滲透出來，一點一滴，煞有意思。趁有閒暇，煮一壺滾水，沏一杯靚茶，好好回味一下。

前調── 委屈的味道。

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香蕉船這種甜品？

鄉下出生的我，一年難得一次「劉佬佬出城」。鄉下人去城裏走親，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可以送，母親每次都會準備一隻鹹火腿，由鄕下坐車再坐船，揹到城裏的叔叔家，作為寄居在人家的謝禮。叔叔人很大方，可嬸嬸就有點小器，眉頭眼額都表現出不喜歡我和媽媽的情緒。我雖年幼但也敏感，寄居期間表現得頗為低調。

有一天我們外出回家，嫂嫂停在樓下的西餐廳外賣了一杯香蕉船給表妹吃，買完以後就問我：「言荏，你要不要吃？」六七歳的我搖搖頭說：「我不吃，謝謝。」說完就跟着媽媽上樓了。

第二天我和媽媽兩人外出，媽媽特意在樓下的西餐廳買了一杯香蕉船給我吃，我少不更事，但也知道家裏的情況，香蕉船是很奢侈的東西，可見媽媽是多麼不忍心看到我昨晚的樣子，才恨下心買的。

到現在我還記得那時我靠在媽媽的身邊，把心中積聚了一個晚上的委屈伴着香甜香軟的味道一併吞進肚子的感覺。

後來，人長大了，以為再也不會因這樣的小事而心生委屈。然而因為一個芒果，那天晚上看着別人吃香蕉船時的委屈感又再次出現。

家中老人最愛她的兩個外孫，那也不意外，外孫是她一手一腳帶大的，而我這個性格木訥內向的內孫，是在十二歲那年才第一次見面，彼此沒有感情是真的，有的也只有長輩和短輩的禮份。原以為沒有感情就沒有傷害，誰知道在我十二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內心，還是渴望着老人的温暖和關愛。

說來見笑，十二歲才第一次吃芒果，正確來講，是芒果核。

老人住在我家，正值夏天，她買了幾個又大又香的水果回來，指給我看說：「言荏，這是芒果，是很甜的水果，我們等一下切來吃。」我滿心歡喜地等待着。過了一陣子，分別比我小兩歲和三歲的兩個外孫來了，老人家連忙挑選了一個大芒果洗乾淨，再用水果刀把芒果切了兩下，把果肉和果核分開。只見她把兩塊又厚又多汁的果肉分給兩個外孫，然後把果核遞給我說：「言荏，果核最好吃，你吃」。我接過沉疊疊的芒果核，拼命咬着果核四周的果肉，不一會兒就把果核啃得乾乾淨淨，只剩下白白的一層外皮，即使是已經沒有味道了，我還是津津有味地啃着，好像是為了證明老人家的那一句「果核最好吃」。

那次的委屈，媽媽並不知道，人越來越大，有些委屈只要自己知道就好。

有時候自己會想，童年時的一件又一件的小事，竟也塑造出我這麼一個事事敏感、在意的個性來，如果真的是有什麼童年陰影的話，那該是多麼的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