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遊心影錄 ‧ 西伯利亞鐵路篇 「三」 大同

為節省旅費，我在較大的城市都會找沙發衝浪（Couchsurfing），可以借住當地人的家，也可以順便認識當地人，是個很好的體驗。

胡生先在大同經營單車店，看他的介紹他是喜歡多知道接觸外地來的人，所以願意給旅客借住他家。他家距離火車站有點遠，建議我坐計程車。我準備好又會遇上騙子的心，上了計程車。司機聽到我的口音，就知道我從香港來，馬上便聊起來了，說著以往都看港片長大，喜歡香港，說了很多香港的事，比較起他們的生活，竟然說起當地政府的壞話。幸好當年的監控科技還不多，民眾還有一些小夾縫，可以發洩情緒，享受那僅餘的言論自由。

聊著很快就到了，胡先生還接我下車，帶我到他附近住的新公寓。因為他的太太和孩子都在外地，所以有多個房間的家可以借給旅客，他也順便可以知道多些外地的消息。我也曾聽聞伊朗人很喜歡接待外國人來家作客，也是當地資訊封閉，只能問外地人才能知道外面世界發生的事。

胡先生很熱心，我問他有關客運到蒙古邊境的事，他馬上打電話幫我找到資料。又提議我去雲岡石窟要坐第一班公車，這樣就可以避開旅行團人潮，他們都大約在十點出現。中午回到大同市，可以去看華嚴寺，寺內有遼代的薄伽教藏殿和金代的大雄寶殿以及諸多彩塑，薄伽教藏的天宮閣樓雕工極細，精巧玲瓏而富於變化，是中國現存唯一的遼代木構建築模型。

隔天，我一大早便到了雲岡石窟，沒做什麼功課的我，想不到如此壯觀，難以想像在沒有機器的年代，只憑一雙手，怎樣雕塑出這些佛像，每個都栩栩如生，真是巧奪天工。我逛得差不多了，離開時正好看到旅行團的人來了，無比嘈雜。

回到大同市，華嚴寺格局和南方看慣的寺廟大不同，宏大許多，也慶幸沒有修復過度。木建築很有日本風，想來很幸運，日本從中原學到木建築技藝，才有人能傳承到現在，發源地卻早早遺忘了。香港的佛教志蓮淨苑，是仿唐建築，寺內天王殿設計參考了敦煌壁畫以及日本平等院鳳凰堂，當年也是請日本師傅來參與建造。

由於到邊境的客運要隔天才有，於是我在大同多待了一天，胡先生又推介我去看看野長城，這個事前沒有預計會到的地方，令人難忘。

大同是明、清九邊軍事重鎮，所以留下了很多軍事遺址，大同城內也有城牆，但那是重建的。我坐公車來到北邊一個小鎮，沿地圖走到外圍的地區，便看到了一條很長的土城牆。不遠的烽火台已豎立了幾百年，由煙燻過的泥土築成，寸草不生。爬上頂，遙望北方草原，四周沒有一個遊人，只有些放羊的農民。其實長城並非整段都是我們熟知的那種由青磚建成，只有在特別危險的地區或關口，才會用青磚建造，很多地點也只是像我看到的用泥土做的土城牆。

明天便要離開了，胡先生邀我和他的朋友吃飯。怕生的我也不好意思拒絕。他的友人都很熱心，叮嚀我要到蒙古人小心，說蒙古人都討厭中國人。席間，大家知道我從香港來，又聊起了很多香港電影和廣東歌的事，還一起唱了「海闊天空」，那是我在中國第二次遇上人要我唱廣東歌，上一次是在廈門海邊，民宿老闆要我唱「追」給他聽。

回到家，胡先生問起我知不知道香港有事情發生了，我們才這樣談了起來，由佔中談到他家在文革時被共產黨逼害，八九六四的鎮壓，還說如果不是這個政權，中國早就是已發展國家了，哪會落後三十年?最後，他還說會支持香港，他知道我們在做對的事，很感激他願意說出心底話，在一個獨裁的國度，有如此見識和勇氣真的不易。

依依不捨，還是要離開了。但我感覺我會回來的，這裡的回憶都是美好，北方人的直率，我是第一次遇到。胡先生堅持載我到客運站，他從車尾箱拿出我沈重的背包交到我手上，我倆緊握對手的手道別。感激在旅途中，幫助我的每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