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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索阿的Shas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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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不再视女人为敌

佩索阿的Shas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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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读《第二性》的记录,一些我对女性主义认知的一些基本观点

我:英语里有没有和bitch对应的形容男人的词呢?
友:有的,son of a bitch

bitch在英语里原是“老母狗”的意思(不得不佩服“婊子配狗,天长地久”这句话的原创者)。也就是说,这是一个针对女性的词。对它产生疑问,是因为反思文化中对男女放荡行为的评价,似乎对女性来的尤为苛刻,除了“奸夫淫妇”这一组词,“婊子”、“贱货”似乎都是针对女性(也许是我的词库有限),感觉英语里也是一样。

女人真的背负了人的原罪,就是更低级、更缺少道德吗?解释应该是:因为政权、教权、话语权统统掌握在男人手里,成了被统治、压榨的对象。

在《第二性》成书年代(1949年),女权主义刚兴起不久,大部分妇女还是家庭主妇,没有独立工作。女人在各个层面上看,都属于次于男人的下等人,有多方面的原因,造成当时女性的地位。在公共领域的经济和社会生活中,女性几乎没有任何贡献;宗教上,基督教明确的说女人是软弱的、需要男人保护的,在圣经里更是强调女人必须服从男人:“女人要沉静学道,一味地顺服。我不许女人讲道,也不许她辖管男人,只要沉静。因为先造的是 亚当 ,后造的是 夏娃 ,且不是 亚当 被引诱,乃是女人被引诱,陷在罪里。然而,女人若常存信心、爱心,又圣洁自守,就必在生产上得救”。哲学上,很多哲学家如亚里士多德、阿奎纳、黑格尔等都认为女人是被动的,男人是主动的,是世界的主角;生理上,很长时间以来西方医学界以为精子是婴儿的唯一成因,是生命得以延续的原因,女人不过是一个类似培养皿的工具;心理学家则认为女人容易歇斯底里,精神不稳定,表明女性是残缺的。种种观念,构成社会对女性的歧视。

书里提到的另一个问题:自古以来男人就如今天一样,比女人有更强的性欲,追求女人,拜倒在女人的魅力之下,但是为什么女人没有反过来成为男人的主宰?反而被男人奴役?因为在需要靠力气、靠武力的年代,女人属于弱势,成为了“财产”和“奴隶”,奴隶无法反抗主人,因为需要主人的供养,只能按照主人所需交出一切。

女性的生存状况,一言以蔽之就是“整体中的他者”。在一个社会中,男人往往体现主体性和超越性(有点类似于主观能动性,主动做出改变的愿望和能力),他们是一家之主,负责挣钱养家、保护家庭成员和财产;女人则依附于男人生活,是客体。男孩在成长过程中的几个阶段,都不断被强化其主体性,例如,社会和父母会灌输男人应自立的观念,此外,男性的生殖器在体外,是可见、可控的,在早期的性经验中生殖器充当客体,帮助男人意识到自己的主体性和超越性。与之相反的,女性没有机会形成主体的意识,反而被教育要讨好,拴牢一个男人。女人的客体性体现在,她将自己视为一个被动的物,通过男人的眼光看自己,以男人的标准衡量自己,期望被注视、被看见、被爱、被珍视——如若得不到这些,就丧失自信,陷入悲惨的境地;她不提出自己对生活的要求和品味,跟随男人和主流社会的要求,在性生活上,也不会把自己的性满足放在第一位,甚至自己生活的意义,都是有男人赋予的。这是女人之所为“他者”。

“整体”是说,女人不像“工人阶级”或“黑人”成为一个统一对外的阶级或团体。女人首先是与一个男人组成最亲密的关系。在这个关系中,虽然她是被支配、被统治的,但女人无法像工人阶级一样进行彻底的反抗和对立,对男人她往往有一种矛盾的感情,依赖,因为他是经济来源;渴望关注,因为他是她的主体;失望,因为女人的期望中往往男人是完美无缺的(文中说女人看不到伴侣身上的偶然性),把男人当作“神”,随着时间的继续会看到其不足,因而生出失望;怨恨,因为女人不提自己的要求,但实际她内心深处是有愿望的,当这些愿望长时间不被满足(例如没有性满足),她会生出怨恨。

婚姻对女人是一个美好的陷阱。女人实际是出卖自己的身体获得长期饭票。波伏娃甚至把婚姻中的女性跟妓女进行比较。有时,婚姻中的妇女反而更加可怜。比如,结婚前的性可以说一种娱乐,婚后则变成了一种义务;比如,家庭妇女必须进行的家务劳动,其工作成果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就会被破坏,然后周而复始,好像西西弗斯,没有结束的时候(此处注意时代背景)。

因为女人是寄生、附属的,所以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留住丈夫。并且,本质上,妻子离不开丈夫,而丈夫可以更轻易的离弃妻子:

她通过变成猎物来获取,她通过退让解放自己;她放弃了世界的同时,却想征服一个世界。

“抓住丈夫”是一门艺术,“留住”丈夫是一门职业,需要运用很多手腕。

妻子把丈夫留在身边几个小时,因为感到无聊,就会刁难他,压抑他;但说到底,他没有她比她没有他会容易些;如果他离开她,她的生活会毁掉。重大的不同在于,附属性在女人身上已经内化了,即使当她以表面上的自由行动时,她其实是奴隶;而男人本质上是自主的,他只是从外边被缚住。如果他感到他是受害者,是因为他承受的负担更为明显:女人像一个寄生者那样靠他供养;而一个寄生者不是一个获胜的主人。

由于妻子更不能承受分开,因此婚姻里的嫉妒是女人的一大难题:

在拉加什医生的著作《嫉妒的性质和形式》中提出的观察结果就是这样;女人把阴茎看做某种属于她的快感的储备,她表现得非常吝啬,就像对待藏在壁橱里的罐头,如果男人把这些罐头给了女邻居,对她来说什么也不再剩下;她仔细检查他的内裤,看看他是否浪费了宝贵的精液。茹昂多在《丈夫纪事》中指出这种“合法妻子每天进行的检查,她窥伺你的衬衫和你的睡眠,想抓住丑行的痕迹”。男人则无须征求她的意见,便可在她身上满足自己的欲望。

对于婚姻的长期持续,波伏娃也非常的悲观,认为即便两人没有互生怨恨,也难以逃过“厌倦”。如此看来,也许正是因为她对于传统婚姻有如此多负面的看法,她才决定与萨特进入开放式婚姻,两人相伴多年,同时各自有不同的性伴侣。虽然有人说波伏娃晚年的日记里看,这段关系里实际也充满了苦毒和嫉妒,但是谁又能知道若她选择了普通的婚姻生活,是否会更幸福呢?

我反复想着波伏娃书里的名言,“女人不是生来的,而是成为的”。这本书剖析了女人的各个阶段,女人的成长过程都受到了哪些因素的影响,同时向女人指出,女人的遭遇不是必然的,而是偶然的、可改变的。女人在种种预先存在的境遇下成为一个女性。波伏娃引用萨特的哲学观点里的一点叫做“自欺”,与之相应的,不自欺意味着接纳自己的处境并做出行动,掌握自己的主体性。

在萨特看来,只要我们认为自己是被种族、阶级、民族、历史、工作、家庭、遗传、童年影响、事件,甚至是潜藏在我们声称自己无法控制的潜意识中的内驱力所造就的时候,我们就是在自欺。当然,这些全都不是在说,我是在一个完全开放的领域或虚空中做选择。我总是处于某种预先存在的“境遇”中,为了摆脱这种处境,我必须行动。我确实需要这些“处境”,或者说是萨特所谓的“事实性”(facticity),才能做出充满意义的行动。

波伏娃在那个时代提出女性面对的问题,如今稍有变化,比如大部分女性可以通过受教育找到一份工作,实现经济独立,女人与社会的接触也与过去相比广泛的多,也很少有人再传递“女人的人生的幸福取决于嫁什么人”这种观念。那么,女性有没有摆脱“客体”的地位呢?在她的生活里有没有体现“主体性”和“超越性”呢?私以为这比讨论社会对女人是否有歧视更重要。我认为这个问题因人而异,在社会整体思潮变化迟缓的时候,女人只能自己不断提醒自己,坚持自己的主体性。但也不是说女人要完全与男人相同,做同样的事情,女性主义在我看来,不是求完全对等,而是争取每个女人自由成长、发挥自己所长、获得最大幸福的空间。克尔凯郭尔写女人:“做女人多么不幸啊,然而,做女人最糟糕的不幸,说到底,是不了解这是一种不幸”。当女人享受男人殷勤的恭维的时候(在国内“美女”用的有点恶心了吧,最近改成小姐姐还蛮不错的),潜意识已经把“自己是被人评价的客体”这个事情认下来了。带着觉知去听,会不一样。

我认为女人原是比男人更高级、更纯粹的物种。但因种种原因落于被支配,被指责的地位。比如出轨的丈夫被原谅,小三被骂到死这种情况。女人往往仇恨女人,防备女人。但看不到她身边的男人才是罪魁祸首。这种对个人小三强烈的仇恨,我认为是一种全社会共同培养出来的,其实不一定是个体独立产生的感受。心理学上有个词叫“情景记忆”(episodic memory),是人看到的事件(包括电视剧)、经历的事情和当时的感情会在脑子里存储起来,以后触碰某个开关后,会打开相应感情的开关(例子比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认为对小三的仇视是这么积累起来的。每一次看到电视里的出轨,女主多么悲痛欲绝,然后你共情,也悲痛、也仇视小三。如果电视剧里演的是女主扇男人一巴掌然后决绝走开,不显示任何悲伤,说不定社会的仇恨值就都转移到男人身上了。但是抱歉,大部分导演都是男人。

所以我决定不再仇视女人。最后,祝各位小姐姐清醒且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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