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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紀事|有人將雅達利的《E.T.》成功賣到了Kepler-186f星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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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弗拉基米爾同志的一小步,卻是全宇宙生命體的一大步!  本系列文章所有情節均係虛構,如有雷同,涉嫌顛覆國家政權。

А.弗拉基米爾同志

1983年10月3日,距離蘇聯核誤報事件僅僅過去整一周。蘇聯由於忌憚美國藉此機會發動真正的攻擊,故決定將原定的衛星軌道試驗計畫提前一個月執行,這天剛好是這顆試驗衛星要發射的日子。

弗拉基米爾·瓦西里耶維奇·戈盧別夫(與去世的一位蘇聯數學家同名)是赫魯雪夫時期,在俄國東南部、和中國的饒河縣隔江相望的比金市出生的一名衛星內艙檢修工程師。與大部分忠心愛國的蘇聯青年不同的是,小時候被住在莫斯科的外婆帶去過「美國商品展覽會」的弗拉基米爾,對鐵幕另一頭的美國不但沒有反感,反而在愛祖國的同時,對美國的各種新奇商品充滿了嚮往。

當年三月,休假在家的弗拉基米爾從鄰居那裡收到一封遠房的來信,是早年成功逃往美國的舅舅在一月初寫的,但事實上,弗拉基米爾即使看著信末的縮寫也沒能想起舅舅的名字,只是有點小時候羨慕的記憶,這人消失以後,家裡就再沒提起過他的名字了。這頁來信,除了三分之一文法混亂的寒暄外,就只有一個目的:問他想不想買一份美國遊戲界的曠世鉅作——雅達利的《E.T.》。信紙餘下的三分之二,幾乎都是在描述遊戲的,除了——舅舅自始至終都沒有解釋「遊戲」是什麼東西。理所當然地,也沒有告訴他這個被講到天花亂墜的「遊戲」,實際上還需要一台雅達利的主機和一台電視來運行。信的最末尾,這位不知名的舅舅刻意放大了一號字體寫到:「這東西全世界只剩下幾百份了,想要的話,發一份緊急電報給我,再找個在黑龍江做小生意的親戚,去花旗銀行電匯400美金到下面這個帳戶!」 400美金!這簡直是天價!就算在黑市也需要500盧布才兌換得到,況且可憐的弗拉基米爾同志,他每個月的工資只有117盧布!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弗拉基米爾同志居然當晚就偷偷去找人委託拍電報了!正直的弗拉基米爾同志每個月瞞著妻子攢下的私房錢,正是為了這一天!

Б.十惡不赦的遊戲卡帶

然而無論喜歡遊戲史還是喜歡經濟史的人都一定知道,臭名昭著的雅達利《E.T.》,這個只用了幾周時間趕工的遊戲,對於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任何一位精神正常的美國居民來說,都是一份無庸置疑的電子垃圾。事實上,這份毫無用處、甚至在新墨西哥州阿拉莫戈多市能輕易挖到的垃圾,早就被舅舅委託給一位要提前三個月回黑龍江慶祝偉大的中國國慶節(國曆十月一日)的中國勞工朋友了。因為對於這400美金他早已勝券在握,他很了解一份新鮮又高級的事物對鐵幕另一頭狂熱者的強烈吸引力。

講起來,社會主義的這種自我分裂很有趣。像可樂一類沒有意識形態的東西,就可以在展會上大搖大擺地展出;而像書籍、遊戲一類有文字或圖像當作思想載體的,一經發現就至少得定個「企圖顛覆偉大蘇維埃政權」的重罪——這是生活在惡毒的資本主義社會下的人們永遠也體會不到的:社會主義真的太容易顛覆了!

然而,要把這份十惡不赦的違禁品送到他們的家鄉比金市,有同時是一件異常簡單的事。首先要把這件違禁品用各式各樣不同的食品傳單層層包裹住,中間夾上一張五美金紙幣和書寫詳盡的地址,再用一根隨便哪裡扯過來的毛線或者麻繩鬆垮垮地紮起來。無論裡面裹的是槍支還是毒品,這樣亂包亂捆的東西根本沒人會在意內容物。打包好後,要找一個將要從美國回去中國過重大節日的廉價黑龍江勞工(遍地都是),塞給他十美金和這個外表隨意的包裹,並囑咐他把這個東西從饒河縣最南邊的港口卯足力氣拋到大帶河的對岸去。這對岸恰巧就是他們的家鄉比金市,這裡有專門接這些偷渡貨賺小費的人,那封足夠定下叛國罪或者間諜罪的信就是這麼送到的。最後還要記得請這位樸實的中國勞工吃一頓非常寒酸的晚飯,席間一定要用極其不標準的國語說一句「你,我,朋友!」,那麼這位單純善良的勞工,就會不遺餘力地把你交代給他的事情完美辦妥,無論這十美金是否足夠他去饒河縣的路費。

不出所料,包裹八月初就到他家鄉了,當時他正巧趕上休假。由於擔心同樣讀過信的妻子發現這個包裹,進而發現他私藏了超過高達500盧布私房錢的事實,細心的弗拉基米爾在放假期間每天都要去江邊等包裹,這樣不但能立刻隱匿他收藏品的一切蹤跡,還能賺回那夾在夾層裡的幾美金小費,真是一石二鳥的天才謀略!

親自拿到包裹的弗拉基米爾,就在每天持續的興奮情緒中偷偷擺弄這個被稱作「遊戲」的東西時。直到九月末,沉浸在幸福中的弗拉基米爾工程師突然收到祖國的徵召,要提前進行本屬於一個月後的工作。毫無準備的他還在對那個只跟自己共度了五十幾個良宵的珍藏品戀戀不捨。最終,癡情的弗拉基米爾同志做出了一個最終成就他偉大事業的決定:把這個叫「遊戲」的東西,在盒內夾層裡貼上了自己的照片,並在照片旁像製作證件一樣蓋上了個人章,然後小心翼翼地扣上了盒子,把它縫在了自己的粗布內褲裡。就好像在重複不斷地宣誓自己對這一收藏的主權地位。也不曉得他是從哪位愛亂蓋章的清朝皇帝身上學來的怪癖。

В.貝科奴太空發射場

按時來到貝科奴太空發射場的弗拉基米爾工程師內心尚且有一絲緊張,但在外人看來,這一絲緊張早已被新婚般的喜悅赫然蓋過。至於發射場一層層看起來過份嚴格的安全檢查,沒人在意,包括檢查的人在內:從大門到辦公室的十二道檢查,以及從辦公室到發射場的七道檢查,甚至衛生間門口和盥洗池附近的兩道檢查,大家無一例外地在用兩年前就已經完全沒電的探測儀掃過全身,然後非常鄭重地互相打聲招呼,甚至有些中將以上級別的官員,還有跟下屬額外多寒暄幾句的特權。

對於蘇聯來說,發射一顆衛星,是一件比發明一顆新型衛星更麻煩的事,因為發明一顆衛星,只需要聚起來一群高水準的科學家,讓他們自己去討論就好;然而發射一顆衛星,則需要在形式上嚴格符合數十年來上級下發的五花八門的規定,當然,也僅僅是符合表面文字而已,畢竟條目數已經足夠裝訂成冊的規定,早就沒人在意它們原本的目的了。

衛星在推向發射台前需要足足三道檢查,是的,我並沒寫錯,就是足足的三道——只有安全檢查的七分之一。原本富裕的人手幾乎都按規定被派去做安全檢查了。而我們故事的主角,在遙遠的未來將變得無比偉大的弗拉基米爾同志,負責的是最後一道內艙檢查——這聽起來很奇怪對吧?這麼重要又細緻的工作照理來說應該放在最前面,但三位工程師寫了無數封報告向偉大的上將同志申請修改檢查順序,但很可惜,兩年前寫的第一封申請書直到前天才剛剛通過准將的蓋章審批。

發射前兩小時,終於輪到弗拉基米爾工程師工作了,儘管很不情願,但本著蘇聯人天生的愛國主義精神,也不得不把集中在粗布內褲上的注意力放到衛星上去,畢竟個人享受事小,國家工作事大。然而認真的弗拉基米爾剛跨進內艙就又邁了出來,因為內艙實在太擁擠,貿然蜷起身體跨進去無疑會傷到寶貝遊戲的外殼。這就意味著他要從密密麻麻的針腳裡取出遊戲,又不能被別人看到。萬幸的是,上司們本應例行檢查的時間一般都是在牌桌上度過的,所以機智的弗拉基米爾工程師仔仔細細地從麻布內褲裡拆下遊戲盒,小心地把它安放在艙門內側歸納線路的一個夾層裡。

Г.火箭發射,失敗!

不巧的是,總管此次發射任務的中將,早上被強悍於他數倍的老婆吩咐:要在五點之前,在回家路上的一家麵包店買一種好吃的酸麵包。沉浸在牌桌上的中將四點半才突然想起這事,於是扔下紙牌緊急通知各單位:衛星要發射啦!二十分鐘、不,要在十分鐘之內發射。因為中將要提前出發,在回家時稍微繞一下遠路,跟一家花店的女老闆稍微調一下情,如果缺了這道程序,中將這一晚上會過得無比不自在。我們可憐的弗拉基米爾就這樣被前去通知他的少將粗魯地拉出內艙,同時在他還沒來得及行一個驚魂未定的軍禮前,少將同志就熟練地關上了艙門。直到半小時後,連清潔工都收工回家時,兩眼發直的弗拉基米爾同志還沒弄清楚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飛上天的衛星做第一次推進的時候,監測站監測到衛星較原路線稍稍偏離了一點點,並推測這個程度的偏差,最終將導致衛星入軌失敗。於是立即根據相關規定(和以往推卸責任的經驗),緊急致電總部要求尋找第一責任人。要知道,蘇聯的衛星可是裝著無比精密的儀器,稍稍改變一點重量、濕度、鐵皮的分子結構、甚至門衛的祈禱咒語,都會導致衛星大幅偏離軌道——當然,這明顯是在胡扯,但既然衛星偏離了軌道,大家也只能順其自然地讓最後一個負責的人背黑鍋,所以這幾乎已經決定了弗拉基米爾之後的命運。而此時還沒回過神來的弗拉基米爾本人,就只是呆呆地望著早已明顯偏離了軌道的火箭和裝載在火箭上的那盒遊戲。

一周後,經歷了長途跋涉終於回到家的弗拉基米爾傷心欲絕,也沒有吃妻子特地排長隊為它買回來的廉價酸麵包,半夜只是守在碼頭邊,呆望著手中舅舅的來信,和一大堆來自美國的食品傳單。就這樣又過了一周,年輕的弗拉基米爾終於崩潰了,他憤怒地撕碎了所有這些紙片,遷怒於花花綠綠的美式傳單、遷怒於夾在傳單裡五美金的缺角、遷怒於舅舅難以理解的文法、遷怒於妻子無意間支出來的長鼻毛,但最終還是沒敢遷怒於因為酸麵包和花店女老闆而讓自己提早下班的偉大社會主義上司。

才僅僅過了一個月,對弗拉基米爾執行搜家和批捕的公文就審批妥當了,對於一個當時的社會主義國家來說,這簡直超越了光速!然而結果可想而知,搜查隊什麼都沒搜出來,最後只能拿走兩塊「不符合國家食品安全衛生標準」的硬麵包悻悻離開。隨後而來的批捕隊則帶走了無精打采的弗拉基米爾,留下了一個把頭蒙在被子裡,不知道是在哭泣還是在憋笑的妻子。

Д.Kepler-186f行星

與弗拉基米爾悲慘的結局截然相反的是,這片成功逃離了社會主義土壤的遊戲,在經歷了23791年另3個月的長途宇宙旅行後,好巧不巧地到達了距離地球約580光年、科技水平高度發達的Kepler-186f行星上。當地居民(平均智商相當於2.718個愛因斯坦或87.543個中國政客)興奮地看著這坨太空化石,立刻準備了一大塊真空作業環境用來研究這坨化石。當這些具有科學家等級專業素質的居民,用專業的考古工具小心翼翼地打開內艙的時候,他們銳利的第六感即刻發現了靜靜躺在夾層中的那盤偉大作品——由雅達利公司負責發行的、當年在遙遠地球上最知名的遊戲,《E.T.》。認真嚴謹的科學家們透過對化石的復原發現,這是一個需要靠某種主機運行的程序。於是他們憑藉著從小學習的反編譯知識,僅憑直覺寫出了能運行者以程序的主機:雅達利2600,甚至順便修復了原本開機時容易產生靜電和連接總是斷線的問題。然而最重要的是,這個書呆子星球,根本就未曾有過「遊戲」這種形式,當他們看到一個長相奇特的電子奴隸在螢幕上按照自己的控制移動時,他們死板的價值觀受到了異常猛烈的衝擊。透過這種方式控制的奴隸,再也不必經過繁瑣的交配過程繁殖,死掉了可以重來。自己卻可以隨心所欲地控制這些奴隸,用在他們眼裡的一行行代碼完成預設的困難任務,再以此得到令精神滿足的快感。這一切在他們看來,簡直是天才般的情感控制和心理學意義上的完美設計。

在居民們決定量產《E.T.》的同時,有居民透過深度物質掃描發現了說明書後面夾層裡的肖像和一坨貌似用於身分識別的訊息。弗拉基米爾·瓦西里耶維奇·戈盧別夫,這個兩萬多年前的蘇聯工程師,順理成章地被當成了遊戲的發明者,被Kepler-186f行星上的居民當作英雄崇拜。商家很識時務地印出了數百萬份大英雄的肖像海報,以保證狂熱的粉絲能一次性順利地買到十份以上。

這份狂熱很合理地持續了數月,此時星球上的語言學家也得到了文字分析的初步成果,報告寫到,透過對盒內的一小冊文字的破譯,其主要內容可能並非表達友好的訊息,卻極有可能只是遊戲本身的簡介訊息。死心眼的居民從中得到了一條地球人根本無法理解的訊息:這東西根本不是禮物,而是一份實實在在的商品!於是聰明的居民們迅速計算出了這坨文化產品應得的版稅、授權費、成本費(包括火箭在內的),以計算出的總數值乘以透過精準的放射性14C定年法測量到的23791年另3個月的總通貨膨脹倍率,以這個數值等價的商品做為以物易物的籌碼,並同時附上交易合同書和用來解釋的圖像,最後用高級飛行器傳送回那顆根據這坨化石飛行的速度和方向、精準推算出的遙遠星球。至於結果,看一條地球附贈了吐槽內容的新聞就知道了:

有一顆純白色的隕石預計明天上午9:37撞擊地球,據專家透露,這顆隕石的內部極有可能存在外星文明的跡象(靠猜的,每次都這樣講,每次都講錯)。——銀河系t53h620報社,公元29604年11月21日報導

Е.尾聲

然而那位快被我們忘掉的大英雄,那個使地球與地外文明完成了歷史上第一次交易的蘇聯工程師,弗拉基米爾·瓦西里耶維奇·戈盧別夫,最終在1984年9月4日的下午6點半準時出獄了。在回家的途中,從弗拉基米爾龜裂的嘴唇中會喃喃出一句永遠沒人聽清的話:「幸好只是掉了一顆衛星,要是那個叫遊戲的小東西被搜查隊搜到,我現在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微紀事Diario Micro,靈感來源於Umberto Eco的Diario Minimo,會在這個題材下寫一些仿諷體裁的短篇小說或其他體裁的文章。可能每周更新。如果不更新,說明沒有靈感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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