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到日

即便現代醫學如此發達，仍然難以準確預測寶寶哪一天會出生？孕婦明知道肚子裡有個大獎，只是不確定哪一天會開出來……接近臨盆的日子很不好過，肚子太大睡不好、吃不下，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靜靜等待寶寶降臨......。換個角度想，或許我們也該慶幸，在凡事仰賴預測與計劃的時代，人類仍保有何時來到世間的決定權，帶給父母措手不及的驚喜！——就算是懷著雙胞胎，已經預約剖腹日期的我們也是一樣。

因為確定要剖腹而獲得日期選擇權，我們夫婦煞有其事的請老師看日子，選定５２０總統就職日（雙胞胎37週足月）作為逗逗開開的生日，讓有社會運動素養的的爸爸沾沾自喜，怎麼也沒想到逗逗開開比爸爸更猛，在５４運動紀念日來到這個世界！

懷孕滿３５週，我自恃身體都還不錯，除了肚子很大走路有點會喘、吃東西胃很不舒服、腳水腫像豬腳、晚上必須側睡墊枕頭、起來上廁所兩次......。周邊親友的勸告開始兩極化：要多走路才會好生喔/你懷雙胞胎要多休息最好都躺著.......好動的我當然選自己愛聽的！挺著肚子去逛菜市場，享受台灣濃濃人情味——攤販們看到大腹便便的孕婦都會算便宜！外加幾句叮嚀要吃這不要吃那個等等。（後來想想如果自己不這麼任性無知，還是多休息不要亂跑，也許逗逗開開會多待在肚子裡幾日。）

週日上午實在不想自己做早餐，到早餐店點了炒蛋套餐，吃下一口卻整個噁心作嘔、衝到廁所吐出來，當時以為店家食物有問題，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身體不太舒服趕緊回家休息。凌晨四點起來上廁所，發現褲底一大片濕潤，啊！這就是破水！！！！趕緊聯絡台大醫院產房，值班護士回覆：破水了那就趕快來醫院吧～

人們說每個孩子降臨狀況都帶有自己的個性，逗逗開開應該就是堅毅果決、沒有後路的那一種吧！

經過檢查後，我躺進三人房的待產房，兩邊都是自然產婦。聽見他們開始計算疼痛間隔時間、開幾指，準備渡過長達數十小時的陣痛期，已經確認剖腹產的我，僥倖於不用正面迎戰，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期待睡夢一場後就有寶貝可以抱。

推進手術房，才驚覺剖腹產是半身麻醉！！！（所以我得目睹這一切！？）

從脊髓打進一隻麻藥管後開始麻醉下半身。我還是聽得見護理師們一邊準備一邊聊八卦，施醫師已經穿好手術服笑臉迎接，就位後喊：劃刀！隔著布簾，只看見醫師們大動作使力，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像在我身體上進行一番大工程，而我感受不到痛覺，只有身體被推擠、壓迫之感......大約20分鐘，施醫師抓出一個紫色皮膚、佈滿油脂、瞇著眼睛啜泣的生物，對我宣告：A寶寶，誕生時間2020五月四日13:11分！ 轉交給護理師後又繼續埋頭做工，一分鐘不到，抓出第二隻大哭但張開眼睛的紫色小生物：B寶寶，誕生時間2020五月四日13:12分。

驚嚇萬分中我仍感動噴淚，被抱到一旁清潔的寶寶們齊聲大哭，頻率完全相同，引發在場護理師大笑。我提出肌膚接觸的要求，護理師把仍舊呈現紫色的逗逗抱到我臉頰讓我親一下，接著放在乳頭旁邊，他閉著眼睛迷迷糊糊不停轉頭。開開則是很快恢復紅潤膚色，護士抱給我親了一下，但沒時間肌膚接觸了。在台大醫院緊湊順暢的流程中，寶貝們很快被抱去檢查，我則留在床上等待子宮、肚皮被一針一針縫合，禁不住睡著了。醒來時身邊已沒有哭聲，恍如夢境一場，不太相信自己已經當了媽媽......

恢復休息後回到病房，並不見老公的身影，我挺著剛開完刀、插點滴、尿管、止痛藥管的身體，感受被剝離兩個生命後的喘息母體。老公這時才面色凝重走進來告訴我：哥哥因為吸到羊水肺部泡水，有「呼吸窘迫」的狀況而住進新生兒加護病房！

「你說的是雙胞胎哥哥嗎？」剛剛出來的時候兩個都嚎啕大哭，健康的很啊！怎麼會呼吸窘迫？

第一次當爸爸的老公，整夜難過地睡不著覺，深怕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則不斷催眠自己，我們身處台灣最好的醫院，而台灣是全世界醫學最進步的國家之一，就放讓醫護人員照顧吧！果然，在新生兒加護病房第二天，哥哥就拿掉呼吸器，只剩鼻胃管，第三天便轉至中繼病房，只檢測心跳呼吸，不再打點滴。

望著被退房的肚皮鬆垮而空虛，不再有胎動，取而代之的是脹氣，還有退散不去的水腫。產後的那幾天虛弱得站不起來，傷口仍得靠麻醉止痛，插著尿管、點滴，洗澡要媽媽幫忙、先生定時去到尿液！真心覺得自己是病人，需要家人、醫護的照顧——怎麼可能還有力氣去照顧兩個孩子？暗中慶幸我們避開了聽說很瘋狂的“母嬰同室“。沒有寶寶隨侍在側，唯一提醒自己已經成為媽媽的，是護理師不斷催促我們「擠乳」送去嬰兒室給寶寶喝。

前一天半夜被隔壁床夫婦窸窸窣窣吵到不能睡覺，後來才知道他們也是忙著「擠乳」。自己開始作之後，覺得世上實在沒有比這項活動更能考驗初為父母的夫妻了！！——產婦必須低頭歪著脖子，身體挺直向前，雙手虎口按住乳房，有點用力一路按摩至乳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會看到一滴乳汁滲出，有如清晨凝露般珍貴；隊友老公需跨坐到床上準備，掌握千鈞一髮，用空針筒吸取黃金初乳。有時老婆擠了半天老公卻沒將乳汁吸上來，或老公stanby半天了很久卻沒有乳汁出現，又引起一陣爭吵.....前三天每次只取到1cc-1.5cc，老公都嫌我太沒誠意不想送去嬰兒房.....

前兩天覺得自己很勇健怎麼都不怕痛，第三天止痛藥拔掉後虛弱不已，人生一次坐輪椅，為的是去看我的小寶貝們，並執行新手媽媽初任務——親餵。出生體重2162，小開開只有我的前臂這麼長，我的乳頭都比他的嘴巴大啊！原以為在生產過程中沒有機會肌膚接觸，開開會有含乳障礙，但他瞇著眼晴猛力張大嘴就含上去了，乳頭被揪著又痛又興奮，並非性行為的快感，而是另一種溫暖親情的電流，好似乳房這個器官超越言語行動，本身就可以跟嬰兒溝通，原來這是所謂母子連心.....

雖然小開開吸一下就沒力了，嘴巴縮小搞得我很痛！但親餵之美好，剛剖腹完仍然脹氣便秘水腫的我，願意日以繼夜、每四個小時去嬰兒室報到親餵。很感謝台大醫院從上到下支持母乳哺餵，中繼病房的護理師們非常熱心指導，教我雙胞胎親餵姿勢、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的指導，也包括如何瓶餵寶寶、正確拍嗝等等，沒有任何不耐煩，可以感受到他們真心分享著生命的喜悅。

住在台大兒醫11樓，除了窗外矗立行政院、立法院等豪景之外，病房的設備其實基本簡單，談不上豪華；但住在這裡卻有無比安全感，因為有台大醫護堅實的專業守護，產科、嬰兒室的護理師們更展現出無比鼓舞與耐心，對於母嬰大小事一一詳細教學指導，推廣母乳不遺餘力，我真的打從心底非常喜歡又佩服——這些醫護人員憑藉優異能力原可以追求更高的收入，但濟世救人之心願強大，願意為台灣醫療最後一道防線付出。我深深地認為，這是醫學倫理的最高表現。

住在這裡實在太安心了，隨著出院日子的到來，新手媽媽內心開始焦慮，自己身體狀況還沒恢復50%呢！要帶著兩個體重不足的寶寶回家，想起來都會焦慮地睡不著，原本找月嫂在家坐月子的我們改變想法，幸好疫情之下理想的月中都還有空房，我們又多賴在台大兩天，才依依不捨告別醫院轉戰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