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複製文 (契約版,2007)

每次律師看著旋轉門，都會想著，「我會從哪裡走出來，旋著旋著，是出去的門？進來的門？還是不曾存在的門？奇怪的是，我都一直向前走，為啥有不同的結果？」律師搖搖頭，旋轉門，電梯，１３樓。律師事務所。

秘書說：「（作者）先生找您，正在您辦公室等著呢。」

律師皺皺眉頭，右嘴角卻噘了上來，挑起一聲輕噓。門。

律師問：「什麼風又把你吹來啦，是不是又沒創作靈感啦！」

「正是，正也不是，」（作者）答：「不多說，這次來先請教你個問題，是有關我最近要出的書。」

「哎唷！快子手（作者）終於要出新書啦，恭喜恭喜，不過也一年囉。」

「可能不只一年噢，因為我還沒寫完。」律師犀利的眼神探到有濃濃魯氣味將要瀰漫一上午，（作者）接著說：「問題是這樣的，我的書可能會因為抄襲別人作品，而無法出版，所以來向你請教請教。」

律師嘲弄笑說：「好阿，以前拿我的案子作題材，這次要我幫你鑽法律漏洞，我真不懂你當時幹嘛放棄讀法律呢？你就可以少被我訓了。」

（作者）低下頭笑笑說：「不提當年勇啦！」接著眼神一轉，像隻羚羊似的，看似溫柔卻有獵豹般敏銳的利眼和爆發力，「我向來都守法的，而這次是如此的，你知道去年的我得了第五屆的獎嘛。」

「哪忘得了，你還把我大名掛上了，不過啊，你那次得獎，還真地刮起不小的龍捲風呢。」

「什麼！那還不是玩玩而已，你也知道嘛。那些媒體只知道炒弄，去年的我本來要藉那次得獎喚起大眾對科幻的感覺，結果全變了味兒，我開玩笑的興致也都變成了吐不出的屁了。」（作者）欠欠身，好像還有氣屯在肚子，「哎，現在想還是氣。不過話說回來，你對抄襲的相關法案熟不熟啊？」

「略懂一二啦。」

「那在法律上，抄襲的意義是什麼？」

「嗯，我就照我所知的跟你解釋，抄襲是負面的說法，正面的說法是參考，在法律上有個專有名詞叫重製，抄襲可說是對單一著作權百分之一百的重製。而有的人說只要不抄襲，就叫參考。但我覺得可分為三部分的參考啦，一百到六十叫高度參考，六十到三十叫中度參考，三十到零是低度參考。就我觀點，只有低度參考的重製在法律上是與許的。」

「那就慘噢！我抄襲的有百分之一百噢。」

兩人沉下了默來，（作者）縮縮身子，順手就取了桌前的茶壺倒了茶喝。當年，也是這樣，兩人在一間鳥不拉屎蟲不睡覺的宿舍中，中間就放了一道茶具，隨手就起，即刻及落，話從來沒有不投機，兩把欲蓋彌亮的鈍劍也從未歇過。如今，一套茶具變成了小圓盤組，蟲聲變成乎嚕乎嚕的空調聲，兩人也變得像是老師對學生說教了。

「說實在的，你抄誰的？」

「我抄我的。」

「我的老天啊，你以為我們兩在濠梁之辯啊，我下午還有個案子要處理哎。」

「沒在跟你玩拌家家酒，我說真的，我怕我會來告我。」

「我還道可道非常道呢！別鬧了好不好。」

「哎哎，聽我說，我打算把去年那個得第五屆獎的作品再擴充出本書，但若犯了抄襲，去年的我就會到這裡來告我的。」

「拜託，這裡是現實，不是你小說裡啥時光旅行的。」律師邊說邊開始整理著桌上的文件，「而且你就是你，不論在什麼時代，你還是保有你的著作權啊。」

律師嘴角一沉，有精神的臉畫出皺紋，像是剛下班卻看到滿客廳散佈玩具的爸爸一樣，每次小孩丟爸爸撿，每次都希望這次收拾是最後一次。

「不，這次可不一樣了，先賣個關子，等我今天離開這裡時，你就會明白為啥以前的我會來告現在的我了。」

（作者）身子向前傾，桌燈好像變得昏暗，空調的空氣也變得黏稠不開，律師停下手邊的工作，當年（作者）離開前夕也是這種氛圍。

（作者）微開嘴，緩緩地釋出了一陣陣迷人的字句：「所以我認為要不被告，必須從抄襲的意義下手。」

律師的眼神已經沉迷在這謎樣的氣氛中了。

（作者）接著說：「我問你，誰沒抄襲過？更進一步的說，我們不是時時刻刻都在抄襲嗎？只是像你剛剛說的，這種抄襲叫做參考，但是整體來說我們人生是百分之百抄襲整個社會的，或是說抄襲整個大宇宙。換句話說，我們是這個社會的複製品。就像是科學只是個複製自然的產物。而且你以為畫家的畫是自己畫出來的嗎？不是！畫家還是要看到大自然，並且抄襲大自然才畫得出來的。這會兒又說到創意，創意又是什麼？創意只不過是把從各方面抄襲過來的東西重新組合起來，再向大眾表現。就像是如果要寫一篇斯里蘭卡潛水夫的故事，只要上網抓個旅遊文章再加個小故事就好了。」

（作者）望向窗外，喝了口茶。

「而且創意一定要向眾人表達出來，不然就不叫創意。因為若不用表達就叫創意，那其實一隻狗也是無時無刻在產生創意的。但就因一隻狗不能把他所重組的抄襲物表達給人類，所以人類不會說狗有創意。」此時，兩人的眼睛就像敏銳的畫筆，清清楚楚地紀錄對方的眼睛。「這又說到我的本行，科幻作家，人家都說科幻是描述未來的東西，所以科幻作家能看到現在人所看不到的，所以最有創意。我當他們是放狗屁！」

（作者）又欠欠身，好像把一年前的怨氣都吐出來了。

「我本人，」（作者）拍拍胸膛，「從未說過我是科幻作家，」手指窗外，「直到他們如此稱呼我。」

「你知道的，」（作者）吐了口長長的氣，「我本來是想寫武俠的，只是亂寫亂寫就寫出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最後正合當時的科幻風。不過這也不錯，有時候認命也是一種福。但是我討厭他們把科幻歸類成是創意產品，武俠何嘗不也是創意。而且我覺得寫科幻的人一點都不創意，他們是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使用的科技產物最貧乏，而幻想過著上流社會的生活，那種處處是科技的地方。唉，說離題了，但我也只想要讓他們了解他們的定位在哪裡。」

（作者）換個姿勢，緩緩肩膀，像是隻逃脫獵豹追逐的羚羊，正在草原風的吹拂下，放鬆緊張的肌肉。（作者）說：「言歸正傳，剛是不是說到創意要表現出來才叫創意，我現在再加一句，只要表現出來，就是創意。」

律師移了移座位，頓一頓下巴說：「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你把不是你作的作品掛上你的姓名，發表出來，那就是創意，而且不違法，即便這明明就是抄襲。」

『嘿！』（作者）笑說：「沒錯，就像有件事很奇怪，一篇文章不能一稿多投，但法律上並沒規定不能一稿多投，也就是說你可以同一篇投台灣的，再去投香港的，出版商只能感性的譴責你，不能理性的處罰。換句話說，如果兩個人投同一篇文章，但分別投到風馬牛不相干的兩個地區，不只沒有處罰，別人還會感謝你。啊哈！我想到用來對付去年的我的方法了。我抄他的作品，他也沒輒。因為若是去年的我公告世人，說那篇文章是他作的，大家就會認為我是騙人的，所以大家就只買他的作品。但大家買他的又有何用，去年的我又如何享受到今天的金錢呢？哈，看來我想到一個對抗去年的我的籌碼了。」

（作者）忽地拍下膝蓋說：「好！今天來閒聊了一堆廢話，但我只是要來做一件事，就只是想請你為我那要出的書做個智慧財產權申明。」

律師忙忙搖手說：「你也知道這不是我的領域嘛。」

（作者）說：「當然當然，你只對兇殺案有興趣，我當然知道，但是我只是要你幫我寫個格式出來，合不合法我不在意。」

律師用懷疑的眼光看了看（作者），「好吧。」律師十分鐘就完成了申明書，律師和（作者）都在上面簽了名。

「那你的新書叫什麼名字啊？」

「叫"複製文"。」

「什麼奇怪的名字，我只聽過複製人，沒聽過複製文。難道複製別人的文章還可以是個作品?」

（作者）收起文件，起身走向門口。

「是的，我就是要證明複製的作品，也是作品。」

律師為（作者）開門。「好好好，你還是適合寫科幻，不適合寫武俠。」

「恩，最後，剛剛談的那些話就是這本書的第二章，包括現在這句話。」

門。律師想著，「當年未失理是要去尋找龍的，不是去尋找外星人的。」

附註：這份文章不得給此時間以後的（作者）使用　已簽申明書

簽名者：　orz律師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