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見一個舊朋友 - 車厘子和私人香煙
2020年的12月死了一個舊朋友,死了一個債仔。
兩個原本南轅北轍天南地北的人,不過曾經走在時間點同一個地方,結下緣份,兩個人其實在我成長的路程上不曾擔任過重要的角色,不過假如有一天真的離開了,相信在記憶裏,她們的名字和她們的臉,我還是會記起的。
沒人可以選擇忘記和記。
能夠記起的,總會在某一個時刻浮現在腦海裏。
既不起的,根本就記不起。
最初認識車厘子時,她在當時外資唱片公司BMG工作, 透過一位 設計師朋友Benny介紹,我那時候還在電影公司幹着不知所謂的雜務,告訴人家說是編劇 或者助理製片,只是希望給自己一個身份, 正當所有同學正正經經地返工放工,有穩定收入,有自己的名片,假如沒有穩定收入的,就一定是 工作上按佣金計算,只需要機會來到幫人家做一單大生意大買賣,所得的佣金已經可以足夠買一層樓。自己在電影行業究竟正在做些什麼?一點也不感覺到。
不過業内的人都這樣說,也就熱下去吧。 人最緊要有理想。
雖然你想可以煎熬很多人。
那時候的世界還好,大學畢業生人數不多,常常和幾個朋友說打混幾年,如果還是覺得不滿就跑去教書。
不但我在電影行業有這樣的想法,其他創作行業的,不管是畫漫畫,舞台劇、跳舞、陶瓷工藝、時裝設計的……都覺得當時是利益掛帥,做自己熱愛的事,談一下理想,可以讓自己放任的時間不過幾年,不會很多。
何況,我為人非常實際的。
車厘子已經在唱片公司擔任經理級,希望找一個助手,經過面試我以為一定沒有問題,卻是沒有下文。
這是第一次失敗的見工經驗。
以前只會是我推掉公司的OFFER。
大學畢業前,很多公司已經在大學裏招聘,我其實沒有心機去參加這些模擬面試或者招聘會,大學的教授說無論如何都是一個經驗,也就去下,除了穿西裝以及把頭髮臘好之外,什麼都沒有做。
面試前要準備什麼?例如千萬不要穿白襪,恤衫也要靜色,不是白色就要是藍色, 領帶也是 。
我的領帶是爸爸給我的,不知道他何來一條獅子會的領帶,所以雖然是幼身窄帶,其實不符合大公司面試的禮儀,但是大概大家見到獅子會,多少有點身份吧。
第一份聘請我的是當時六大會計師樓之一的雅特楊 Arthur Young, 因為當時曾經為學校的教授協助處理着他的研究項目,而教授其中一個採訪對象就是會計師樓其中一位合夥人,不過當時我已經在電影圈工作了一段時間,很覺得這樣刻板的工作 不會適合我,所以無論會計師樓的人事部,面見我的合夥人和教授一致認為這是一個機不可失的機會,特別是當時其實我成績一般,以成績去看不可能進入這知名的會計師樓工作,但當時我理想大過天,看不上眼。
然後第二份工就是TVB的沈月明給我的, 她是一位負責綜藝節目的女士,她不知道當時我正在替她的丈夫(還是男朋友呢? )于仁泰預備編寫電影〈白髮魔女傳〉。 他們是透過學校的就業計劃部門聯絡我的,還說我是眾多的面見者之中認識最廣,最能夠吸引面試者注意的一個面試者。 當然我有這樣的能力,因為最後一年我差不多犧牲了學業,天天到電影公司去。 而在電影公司裏也有幾個人是在TVB做動畫和做編審的,耳聞目睹拿了幾句jargon, 都不要說那個時候,就算是現在我招聘人的時候,如果覺得面試者對答如流,說的話和自己的行業語言一樣,一定會加分,自然感覺出類拔萃。
有沒有真材實料得靠時間 才可以驗證。
之後私人香煙招聘了車厘子,我也忘記了他們是如何認識的,只是再次見到車厘子的時候,她態度就和之前在唱片公司判若兩人,非常熱情,而且 再次傾談工作的時候,已經不是一個招聘者和面試者的關係,而是告訴我工作的內容,他們需要我做些什麼。
彷彿我已經加入他們公司那樣吧。
我那時候在忙着一個項目,沒有一下子應承答應幫他們。
但記得他們正在籌辦林憶蓮演唱會,是在深圳體育館做的,那段時間所有的文案都沒有人寫,於是我以一個freelancer 方式開始合作。
林憶蓮是我喜愛的歌手,雖然我沒有寫過任何copywriting, 但是她這樣要求,大概都是覺得只要懂得寫字,有一點創意,做一個演唱會的文案寫手應該沒有問題,也就開始了。
看見自己寫的宣傳句,被印刷在海報上,然後張貼在香港和深圳大街小巷,非常有滿足感。
每一次看見自己有份參與的電影,都有衝動跑去創作他們的宣傳海報,但是從來都沒有人理我。
這一次有人主動邀請我做,還有一點錢,感覺份外有「自尊」,受重視。
90年代初期,深圳的演唱會規模還是很細,樂手得6位, 其他伴舞的也只有八位,體育館坐上去大概只有4 至 5000人, 籌辦單位雖然有酒店給我,但是我還是堅持每天來回,而且只是負責寫文案,也不用天天駐場吧!
再加上車厘子他們為我安排了專人接送來回羅湖車站和演唱會場地,回到香港又可以坐的士回家,那時候真的覺得做唱片和演唱會行業,比做電影好很多,至少很多人都當我是一分子。
完了林憶蓮演唱會之後,對於一個入世未深的廿來歲小子,很自然覺得這一間公司不是空口說白話,真是實實在在籌備演唱會的。車厘子於是 介紹了公司負責人私人香煙給我認識,現在回想才知道當時私人香煙不過是一個尚未到30歲的女子,打扮成熟,和今時今日20多歲的女子相比, 青春確實不曾在她身上逗留過多少時間。
那時候我的電影工作並不忙,應該說有三個劇本正在編寫,嚴格來說是導演或者製片,或者監製,或者演員等等有更高權力的人在不停地七嘴八舌說故事如何,而我就只是負責記下他們的重點,然後回家再用 倉頡打成為中文,回想起來也實在可笑,在電影界工作的原因,受人家重視的原因,是因為我懂得用電腦打倉頡,方便列印多份出來讓所有人都看到。
這經驗很多人都沒有吧。
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一種恥辱。
對於我,反正現在今時今日香港的電影業都壽終正寢了,沒有所謂。
名是虛幻的,利才實際。
加入了車厘子和私人香煙公司的第一個項目就是去上海籌備庾澄慶的演唱會。
我對庾澄慶和頂尖拍檔,一點也不感到興趣,不過要離開香港正式到上海工作,卻感到無比興奮。
其實那時候在香港拍攝電影,很多製作部份已經搬到內地去,可惜都沒有我的一份。
那段時間也是和車厘子合作得最緊密的日子,私人香煙每天只在公司短短停留,然後又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偶爾聽到他的電話都覺得她說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 我不曾打探她的身世,大概也是內地出生很早來香港吧,所以無論普通話和廣東話都很流利。90年代初期,大家對普通話既不抗拒又不接受, 80年代中期開始很多香港人到內地發展,雖然不停有爛尾樓的消息傳出,但是無阻香港的一眾廠商到內地開拓。 只是去到八九年,大家的戒心又提高了,當然後來在接近九七年的時候,無論是朋友或者工作的同事,都接受了學習普通話的事實,甚至定了一天學習普通話,全公司 上下員工都需要講普通話。
不過那是後話了,和車厘子以及私人香煙都沒有關係。
車厘子和我的普通話都非常的「普通」。其實我一點普通話都不懂,不過小學的時候,母親買了一盒由香港電台出版的學習普通話的錄音帶,於是那段時間差不多天天都重複聽着, 即使大部份都不準確,只要有一些關鍵字詞的 發音比較準一點,大家 當時都欣然接受。
車厘子和我的工作其實就是聯絡大陸的兩個單位,一個是負責當地演唱會製作,連同宣傳。這一個單位因為只是收錢就工作,其實容易到不得了,而且場地差不多都沒有佈置,舞台就只是高高的一個舞台,沒有任何升降設備, 我看上去那一些燈光控制,只是開着和關掉,然後有大概50多支燈會轉動,絕對不可以和當時的四大天王演唱會相比。而且 庾澄慶和頂尖拍檔的團隊,也不是一些玩弄舞台效果的藝人,所以只要安排足夠的時間給藝人綵排,所有的舞台喇叭都能夠發聲,大概就沒有問題。
另外一個單位是負責簽發批文的,其實什麼叫做批文?現在回想20多年之後,我還是非常不明白。
根據車厘子說,他們當時已經 透過香港的聯絡單位,接觸內地負責舉辦演唱會的單位,知道需要拿取兩個批文,一個是演藝的,一個是文化部的。
演藝的是和負責管理場館的單位去聯絡,但是單單是一個管理場館的單位,就分為幾部份,有一些 負責銷售門票,有一些負責管理體育賽事,他們也試過舉辦文娛康樂表演,但全都是政府舉辦的;私人舉辦的演唱會,他們都覺得很新奇。
11月底到12月初的上海,已經很寒冷,當時沒有所謂霧霾或者風沙的情況,上海又沒有下雪,但是我很奇怪風裏總是帶着一點點微白色的塵粉。
另外一個文化部的批文就更加離奇,他們說上次在深圳辦理林憶蓮演唱會的時候,交由一個中間人負責,只需要付款給他,大概20,000港元就已經什麼都處理好,演唱會也順利完成,過程也沒遇過任何阻攔。
但是這一次12月中在上海舉辦的庾澄慶演唱會, 八月已開始申請,付了訂金,然後10月中已經齊集好所有批文需求的文件,只有收到批文,才可以交給相關管理場館的單位預備其他的批文。但是之後中間人一直沒有任何消息,也是這樣門票一直不可以印刷和銷售, 當然也不可以做任何宣傳活動。
我們每一天就是走到那位中間人, 在浦東區 那個溶溶爛爛,有升降機但是又不能用的所謂辦公室去查問 — — 其實問這個問那個,他的回覆,我們當時的感受,就是還沒有完成,需要我們付款。
車厘子說,我們已經付了兩批款項,餘款一定要在收到指定批文之後三天內才給他們。
和中間人談着的時候,他們總會有意無意透露,假如我們可以送一些禮物,例如從香港買回來的手錶,皮包等,他們或許有機會可以早一點處理批文的事務。
送禮, 是一種藝術,是一種商業手段,是一個無底深潭。
車厘子說之前也送過一些皮包給他們,但是進展仍然很慢。漸漸她發現,既然餘款還有數萬元,金額不算多又不算少,就不如乾脆利落,一手交批文一手交禮物更加好。
當時每一天的早上,當我們去和這個中間人糾纏之後,就是馬上回酒店寫一張傳真報告傳給香港的私人香煙。 假如沒有由香港傳過來的傳真,沒有收到任何指示,接下來的時間又沒有什麼好做, 正好可以四處逛一逛,遊覽一下上海這個大都會。
對上海的認識,都只是從電視的劇集,例如周潤發趙雅芝的 〔上海灘〕,或者旅遊節目。
在沒有手機的年代,雖然也在當地的書店買了一份地圖,但是無論如何都看不明白,結果無論去任何地方都乘的士。
當時的士的價錢,以香港生活水平去計算都不高, 不過最麻煩的就是司機永遠聽不明白我們要去些什麼地方,都必須在地圖上指著目的地,司機看到圖片或者文字,才明白我們要去哪裏。更驚險的是有一次,我們忘記了帶酒店的名片,拼命用普通話告訴司機我們酒店的名稱,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明白,搞了大半小時,我記得最後的士停在酒店附近建築物,我們定好方位走路回去。
當時上海的士最特別的地方,就是司機們總會把毛澤東的頭像掛在車前的倒後鏡,以為90年代初期這個人物是一個忌諱,但是他們說這個有祛邪的作用。有幾個比較健談的司機,就總喜歡在說話中途問我們有沒有港幣, 有些還會問我們有沒有外匯劵。 惆悵幾句,怨幾句,都覺得我們在香港生活得實在很好,都很希望來香港跑一趟,都很覺得一切遙不可及。
那段日子當一個的士司機,是不錯的個體戶。
「外匯券」、「個體戶」,這 些名詞都具備時代色彩吧。
除了看大小名勝,例如外灘、城隍廟、淮海路、靜安寺、大世界等等的地區, 最喜歡就是逛當時的「時裝店」。
車厘子的胸脯平坦,其餘的都算是一個模特兒的身材,皮膚白晢。她喜歡跑進不同的時裝店去試不同「名牌」的衣服, 我沒有鑒賞名牌時裝的能力,但是穿在她身上的,應該都不是普通貨色。然而她就是喜歡在大街小巷裏找冒牌貨,不停去試合適的衣服,然後買一大堆回來。Mix and Match 一輪, 每次在簡陋的試身室穿上一件又一件不同的配搭,然後彷彿貓步的行出來,眼望著鏡,口卻問我:「這一件好看嗎?」
我怎麼會知道。
最初認識 車厘子的時候,知道她好像有一個男朋友,在演藝娛樂行業中做高層的,卻沒有聽她說很多,看來應該都不會很親密, 至少我沒有見過這個男朋友來接她放工。
車厘子見我陪她陪得悶了,就陪我去看男裝。
那時候看到的,全都是蒙特嬌、BOSS、Pierre Cardin 阿曼尼的大品牌,才幾十塊, 皮帶、襪和內褲甚至幾元就已經有交易!
我問她在內地是否應該穿中山裝,我見日本動漫的男主角都是穿中山裝的,我不矮應好看,但試了差不多四、五十件,沒有一件穿上去令我覺得滿意。 有一些太長,有一些太闊,有一些質料太硬,有一些的企領實在太高令我透不過氣。
車厘子說:「其實你太單薄,太瘦了,個子偏高。所以就算穿中山裝,都不宜扣上鈕,最好在內裏再穿一件背心,多幾層layer。」
去到男裝部的一個角落,我發覺有個品牌,價錢特別高。
車厘子說:「當然,這是名牌,陪羅蒙西裝,是很有名的。」
我隨便的挑了幾件看,除了畢業時穿過西裝,之後即使是同學的婚宴, 都只是穿着我自己認為是很有型的各式各類「潮流」服飾,沒有正式挑過一件正正式式的西裝給自己。 就算參加畢業晚會的,都是黑黃色相配的禮服型西裝,假如配上一頂高黑帽子,根本適合表演魔術。
真是笑壞人。
正當大學畢業,個個同學都提着觀奇洋服紙袋, 出入校園到各大公司去面試,我穿的西裝其實都是表哥借給我的一套修身三粒鈕小開胸,後揸腰的時款西裝。
一直都覺得西裝和我有一點距離。
很羨慕藝人在台上穿上五光十色的可以表達自己性格的服飾。不過我是很後來才知道,這些是表演才穿的衣服,實際上適合在貓步台上, 一般返工,無論你的工作是什麼,都不宜穿着。
那時就是有這樣的膽子去亂撞。
美其名是創新吧!
挑了一件中山裝,架在身 還是感到有點不足,如果可以貼身就更加好:「回去之後要找個師傅改為修身,應該比較好看。」
車厘子笑:「你挑選了名牌,為何還要另外找師父修改?修改了就不是名牌了。」
把培羅蒙的衣服拿在手, 有一個很想購買的意欲。這是我性格的弱點,很喜歡低調地出風頭, 我買一件培羅蒙回香港,適當的時候向朋友炫耀一下這是一件名牌,只是你們只認識觀奇洋服、ARMANI, 我就是要和其他人不同,顯示自己的品味不同, 不是要出類拔萃但一定要與別不同。
自卑的人通常都這樣。
籌備演唱會的工作一直論論盡盡,有關方面常常透過中間人說我們沒付款,所以一直都沒有批文。回到酒店之後,負責管理機票和酒店的旅行朋友 發來一張傳真:「私人香煙的支票不能夠兌現,你們方便催促一下嗎,很緊急,款項再拖下去會影響演唱會舉行時,工作人員住宿安排。」
聽到這裏大家心下一沉,車厘子知道這一次有大問題。
她在酒店打了很多長途電話給香港的朋友,當然也包括私人香煙。私人香煙不是隨時隨地都可以聯絡到的,那時候大家都沒有手提電話,盡量都以傳真回覆。 然而這一次事態嚴重,最初我們以為籌備的單位沒有批文,就拿金錢來作一個推搪,但是現在連預備行程安排的旅行社都發出緊急通知,這是我們第一次懷疑私人香煙的財政能力。
回想起來,在正式加入這間公司的時候,都已經有不少人說過私人香煙的問題,就是經理人和藝人之間糾纏不清的債務狀況,以及其他項目上邊的 我們歸類為八八卦卦的事情,那時候資訊並不發達,除非是很大件事,否則一切都會覺得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旁人最好什麼都不要理會。
當時的辦公室在尖沙咀,沒事做的時候,她總喜歡去逛商場。
那時候,每當有空餘的時間我就預備寫電影劇本, 和其他電影人一起混,希望他們 遇到適合的崗位,會記起我。 電影行業請人從來都是靠口耳相傳的,不需要在報紙賣廣告。
可惜那段時間,電影業雖然蓬勃,編劇們的待遇卻差天共地,有很多資深的編劇甚至收不到錢 — — 電影上畫了,也還未收到任何款項。
天天在辦公室沒有什麼大件事可以做,也想不到那麼多劇本,我也發悶了, 原本決定去九龍城買大閘蟹給父母。她見我這麼悶,就拉我去挑選香水。
我大學畢業的時候,同房室友就送我一瓶Marco Polo的古龍水, 拿着古龍水在手總是有一種男孩成長為一個男人的感覺。
其實我都不會用古龍水。
我問車厘子:「其實為什麼你們會用香水?」
她說:「你應該知道,男人是用眼睛談戀愛的,所謂眼睛不單止外表,還包括氣味,氣味給人的記憶是最深刻的,假如身上散發獨有的氣味, 能夠喚醒很多人的記憶。」
我也記得小時候到廣州,所嗅到的一種氣味是濃烈的汽油味,直到現在人過半百,每次嗅到這一類的油渣汽油味道,我還是想起 70年代的廣州。 另一種難忘的氣味就是小時候在街市裏活雞和鮮魚混合在一起的那種生禽腥味, 陪我成長的氣味,盡是不好的氣味。
話體回到香水。
我提起一瓶:「這個一定是最受歡迎的了。」
她說:「是的這是Chanel 5.」
我說:「假如將來我有女朋友,是否第一件事要送她Chanel 5.?」
她說:「 當然不是啦,這是給比較成熟的女子,就說是我,可能也要過多幾年才合適。」
她帶我去到另外一個櫃位,左瞄一下右瞄一下 。
可能這裏都沒有了。
去到另一個商場,她替我找了一瓶 ANNA SUI, 瓶子的設計非常花俏,就算我忘記了品牌名稱,也應該不會忘記這個瓶子。
她 託我把香水交給她的表妹。因為她也住在屯門。
我就依着她的指示,在她表妹居住的屋苑等她,然後交給她,就回家了。
悶蛋到不得了!
翌日,她問我:「 我的表妹漂亮嗎?」
我呆若木雞,沒有印象。
應該是我的問題吧。
— — 還是真的 沒有特別。
時間緊迫,私人香煙在 香港辦公室出現的時間越來越短,即使透過傳呼機不停的找她,還是沒有回覆。 不但旅行社,製作公司香港的聯絡單位,海報印刷廠,甚至是辦公室的租金,原來都一直拖欠着,你說隱瞞了幾個星期,但是這個星期又有自稱是黑社會的人跑到辦公室內,要找私人香煙還債。
我們不知道還有什麼樣的債主會上來?
事情開始 惡化。
我也由在上海時玩樂的心情轉為沉重,開始留意到這裏並不可靠。
車厘子對私人香煙還是有感情的,她對我說每天晚上都和她通電話,私人香煙叫她可以放心,也可以向其他同事轉述,只是因為他的父親剛剛離世,她心情沉重要處理其他事務,沒有時間理會公司的事,因為父親對她的影響很深,他們的父女情很好。
當時車厘子以為他和私人香煙的交情很深。
我們都天真,把私人香煙的說話照單全收。
藝人快要到上海去,製作公司也說在後天開始,藝人就可以排練,兩天排練,兩天表演,兩天休息,前後七天六個晚上, 叫香港這一邊盡快預備。
但是門票還沒有出售,甚至連批文有沒有我們也不知道。如何做呢?
私人香煙不在的日子,大家都把車厘子當做話事人,什麼事都問她如何處理。
她 總是好像什麼都不在意的,在辦公室裏總是拿着鉸剪修剪自己開叉了的長頭髮。
有時又買一些時裝雜誌回來慢慢閱讀。
竟然可以如此的淡定。
沒有錢,她也不知道做甚麼。
上海負責文化局部牌照的中間人傳來了一份批文的傳真,說是批文已經批了出來,只需要我們把款項傳到戶口,就可以馬上的印製門票。
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就可以宣傳吸引其他人來購買門票嗎?
不過原來,他們只要拿到批文,相關的政府單位就可以認購門票來 轉贈給他們的員工,原來大部份都是政府不同的單位購買,一切都是集體行動。不過因為時間實在緊迫,而且當時 對於當地的市場,庾澄慶和頂尖拍檔的知名度還是有限,最後決定只演出一場。
私人香煙終於回到公司, 正當大家有千百萬件事需要質問她的時候,她竟然興高采烈地拿了一大疊傳真:「我們這一次發達了,我正在全力爭取米高積遜來香港開第一場演唱會,假如這一次成功,就沒有人可以再看扁我,我們會成為首屈一指的 娛樂製作公司。」
她侃侃而談,說如何感動米高積遜,無論是多高的價錢,香港是一個如何吸引的大都會,在亞洲如何重要的城市,對這位獨一無二的天王巨星都絕對不能打動,但是假如說是為了孩子,為兒童籌辦基金,協助他們健康成長,他就義無反顧地努力支持。所以她 去了找人拍攝一套關於中國大陸移動的紀錄片,還要找人配上英文,然後傳過去給他那一邊,才可以換取合約過來看一看。
一切都要保密所以連車厘子也不知道,以免被其他人捷足先登。
公司的人,有一半雀躍,另外有一半已經開始懷疑。
我就是懷疑的一個。
殺到埋身的演唱會,還有很多事項來不及處理,而且有些還急於繳款才可以 繼續下去,還要看 米高積遜演唱會嗎?
沒能力處理好現在手頭的事,你說下一個 演唱會可以驚天動地,有人相信嗎?
都不理早幾天還有一些自稱黑社會的人,在公司門口喊打喊剎地追債!
車厘子說私人香煙的父親死去的事,卻沒有在私人香煙口中聽到任何一些消息。
今天換了米高積遜演唱會的事。
那個時候怎會知道一切都是藉口。
旅行社的朋友終於收齊了款項,以及演唱會舉行期間的機票和酒店錢的訂金,只是酒店的房間,由原本的20多間,縮小到10間。
台灣來的製作團隊都差不多佔用了10間,最後我們籌辦單位,就有每人一間房,到最後要三至四人一間房。
演唱會的所有批文,我只看過影印本,他們說到已經順利簽發,我不知道是誰人簽發的,也不知道是否真的付款了。車厘子說是私人香煙已經在香港把款項滙到指定單位的戶口。
演唱會的門票,就只是印了演唱會名稱和日期時間地點,然後有一個紅色蓋章的普通紙張簽和坐位印章,場館的負責人和車厘子說,簽發批文的時間太短了, 所以就算是個別單位要派發,也不容易, 因為假如依正手續去做,到時候恐怕只有我們和表演者在場館內,觀眾席內只有幾個媒體的人可以來。
都不要說在上海,這些情況要是發生在香港,我們也是沒有辦法的。
是現在演唱會開始前,和演出者同一天到達。
以今時今日我 累積了超過100個項目的經驗來看, 私人香煙除了簽發支票,和各類合約文件之外,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麼做過, 可是這一次她卻在指指點點,當然因為她還是老闆吧!
「庾澄慶那一邊竟然突然要求,要有電單車隊開路,當他是天王巨星般在機場迎接他回來酒店。然後那些表演者又要招待他們的家屬一同住在酒店之中,這些都是合約沒有的!竟然不斷在勒索我。」
「然後那一些音響,又說是通利琴行的,怎麼全部都是些下三流的,和合約的有不同!」
「那個幫我簽發批文的,又說什麼都搞掂,為什麼現在竟然遲了這麼多才簽發批文我完全不知道。」
「我直到現在才知道我要住這間酒店,我們不是住在場館隔離那一間五星級嗎?現在距離場館要半小時車程,在這裏製作我們都要把握時間,現在拖着我們後腿你叫我們如何做!」
「你們這些宣傳海報,都沒有貼在街上,有沒有預算賣廣告,其他人怎會知道演唱會已經開始銷售門券?」
車厘子和我都心中有數,所有要報告要預備要籌備的事都已經通知她了,只是她都消失了。
她當然也有不停地怪責車厘子和我,為什麼這個沒有做,為什麼那個沒有做,為什麼都沒有報告?
我拿着過去六個星期不停發給她的傳真,相信也不知道有多少她真正看過。
畢業之後在電影行業或者第一間公司工作,累積不到工作經驗,卻累積了很多社會經驗,算是眼界大開,我對自己的前途,對自己的事業生涯更加迷惘。
演唱會叫做順利完結,之後的祝捷會,看到演出者經理人那一邊,和私人香煙之間應該產生了很嚴重的問題,整個晚上都沒有說一句。 就算是簡單地碰杯,大家的眼神都不懷好意,如我這樣社會經驗淺的人,都感覺到發生什麼事了。
私人香煙也不知道那來的興致還有興趣為庾澄慶做訪問,然後吩咐我把他們訪問的內容寫下來,在她剛剛推出的雜誌刊出。
當天晚上大家差不多談通宵, 十多個人,一起經歷這差不多六個星期的籌辦演唱會過程,人生路不熟,難為了私人香煙還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般,對着每個同事稱兄道弟,又埋怨表演者那一邊出了什麼問題,然後怪演唱會場館,以及各部門之間推卸責任,對著我們說非常感謝我們一大夥,努力不懈。
是她太天真,同時我們對她實在太好。
假如當在藝人或者政府的單位面前和她反面不知道會如何。
車厘子還是一派的漫不經心,她知道了發生很重要的事,也不停為她那個經旅行社的朋友說項,不停說已經在幫他向私人香煙討款,繳付酒店房間和機票餘額。
演唱會完結之後就是聖誕節,在香港充滿快樂的氣氛。
我們一班人卻在辦公室無所事事,我還比較好,因為寫劇本的工作一直都沒有停下來,那段時間還開始為音樂雜誌撰寫CD的評論。
辦公室沒有什麼事可以做,可以去唱片公司和不同的朋友聊天,談論一下不同歌者的近況,八卦一下,炫耀一下知道甚麼新消息。
回想那段時間,確實很膚淺。
12月的人工一直沒有收到,私人香煙也什麼都沒回覆,辦公室也收到業主的消息,原來11月的租金也沒有繳付,但是因為三個月的上期,大家可以在辦公室留多一會。
車厘子 仍然是一副什麼都不怕的樣子,她說無論如何都只能夠在農曆年之後才可以開始找工作,所以勸喻我現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除了替音樂雜誌寫CD的評論,我還有替 〔Yes!〕雜誌旗下的〔鬼世界〕寫鬼故事。 當時最喜歡的作者就是李碧華,寫作的風格經常都借鑒她作品為藍本,寫鬼故事實在給我一個大好的創作空間和機會。
其中一期的〔鬼世界〕,刊登了諸葛神算, 是一個非常機械化操作的簡單占卜工具,問事人士需要給予三個字, 占卜者就可以透過一連串的計算和查找,得出一些籤文, 然後占卜者就可以解讀籤文的意思;在辦公室大家都沒有什麼可以做,我就化身成為大師, 為大家解答疑團。時至今日,我對那一天的印象至今還是非常深刻,我不知道大家是否都盡訴心中情,但是透過一問一答,那份建立出來的友情,又真是不可以透過普通交往而獲得。
車厘子問我什麼時候可以有男朋友。
我以為她一定男朋友滿天下,卻原來沒有想過她一段時間沒有拍拖了。
她說 對上一次也只是裝扮出來的,因為和他要好的一個朋友其實是同性戀者,但是 疼愛他的祖母病重,他希望完了祖母的一個心願,於是找車厘子成為女朋友, 見一見病重的祖母,叫做完祖母生前的一件心事。
她 給我的三個字獲得的籤文是 :這裡有小人,切莫稍留停,忙打點,好起行,日月如逝勿久存。
她問:「 是否代表現在沒有男朋友?還有人阻撓?」
我說:「現在有沒有男朋友,難道你自己不清楚?」
她追問:「 是有人在阻撓嗎?」
我說:「 現在還有人可以阻撓的嗎?又不是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年代。」
其實單單是看籤文,似乎和她查問的問題完全沒有關係。
她繼續:「他說忙打點,好起行,就是你應該做好準備,預備 真命天子來到的時候你 就不用倒瀉籮蟹。現在擁有什麼都不緊要,所以現在沒有也不重要。」
其實她不知道,我也快失戀一年了,談到其他人愛情的問題,借諸葛神算來扮專家,人家不笑自己心裏卻在偷笑。
我以為大家都只是借這一個占卜來做一個遊戲,車厘子卻彷彿很認真。
她追問:「請問有沒有說什麼時候會有男朋友呢?」
她已經帶了粉紅色的水晶作為項鍊,希望可以增加人員催運,幫助自己的愛情。
我連諸葛神算都覺得是胡亂來的,看着她佩戴的水晶,都知道她焦急。
世上有多少商品,因為給予人希望,而成功?
在香港,水晶曾經是這樣的一種商品。
它的價值在於有多少人相信, 憑藉它會帶來成功。
我解釋:「籤文說日月如逝勿久存, 我猜應該是你還惦記着以前的一位,需要努力向前忘記過去,重新裝備自己, 空出位置以便下一位可以來臨。」
她問:「現在是否已經有一些在我旁邊?」
我笑:「男朋友什麼時候都在你身邊,只是你什麼時候確認他的身份罷了,有時候他願意當,也要看你是否看得上眼;你想他 成為你的男朋友,也要看他是否真的和你合得來?
我竟然變成南宮夫人,有能力解答人家的感情煩惱。
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大家都希望擁有愛情,但是其實真正追求的是一個人,這個人能夠給你愛情。
這些話不應該是她, 作為一個長輩對我說嗎?為什麼是我反過來,好像在開解她般。
世事真的奇怪。
我以為私人香煙會成身債務,以後一定不可以再翻身。結果卻不是這樣。
整間公司10多人,不停向勞資審裁處去追討我們的欠薪,但是原來因為我們的合約都是和公司簽署, 公司是一間有限責任的公司,公司倒閉,他們只能夠找公司的負責人, 即是董事,但是只要 找不董事, 例如公司註冊的時候董事已經搬來開原本的住址,或是通過任何正常的途徑,例如電話聯絡不到負責人,負責人就會沒有任何刑責在身。 因為董事從來都不知道,收不到任何消息;董事拖欠薪金的員工,最後都會獲得政府的最低賠款,我們去過幾個裁判處,有時還被法官恥笑,說幾十歲人都不帶眼識人,與人無由。
其中有一次私人香煙那一邊竟然有一個代表出席,去到審裁處。
那個代表說是私人香煙的叔仔。
裁判官問那一位男士,你是這一間公司的負責人嗎?
叔仔當然和 倒閉的公司沒有任何關係。
我倒佩服他,膽識過人和信用破產的私人香煙認親認戚。
裁判官繼續問:「那麼你憑什麼代表她出席?」
叔仔回答:「我是她的叔仔。」
裁判官繼續問:「 你有沒有書面授權?」
叔仔回答:「我沒有。」
裁判官繼續:「那麼我憑什麼相信你可以代表資方?」
叔仔回答:「我是她的叔仔。」
叔仔大概都是一個呆呆鈍鈍的人,智商不會高到那裏去了。
裁判官繼續:「 你會代資方賠償欠薪給勞方嗎?」
叔仔回答:「 他們這一批人都沒有上班!」
我們當然起哄,不過裁判官繼續:「你不在公司工作,你憑什麼說他們沒有上班?」
叔仔回答:「他們返工的時候,都沒有做公司的工作,都在玩遊戲機,看雜誌。」
裁判官繼續:「 究竟他們是有上班還是沒有上班?」
其他同事破口大罵:「我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
裁判官 循例叫我們肅靜,我們其實都不奢望有任何進展,只是心裏很不爽,看着這樣一個壞人,竟然不停地推搪,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正正當當的去制裁她。
叔仔 啞了半天。
法庭做事當然是有規有矩, 怎可以無端端讓這樣的一個男子跑來胡亂說幾句就了事。
不過這樣也反映了私人香煙的情況,她大概什麼都不管,有什麼都不怕,做足了基本的防護措施,人不要臉,就可以無恥。人無恥就無敵。
離開裁判處,我們見到那位叔仔還在等的士,一班人擁上前大叫:「叫你阿嫂快一點還錢,我們都是普通打公仔,沒有錢就不要沖大頭!」
另外一些同事比較怕事,還是勸我們小心一點,因為擔心他們背景是黑社會。
因為害怕,結果就縱容了這些人有恃無恐。
不過心底裏其實大家都害怕,人間在暗我們在明, 而且對着沒有底線的人,最後蝕底的還是我們。
令人害怕,難道是一種對付人的最好方法?
除了這些所謂的黑社會,其實對著裁判處,我們也不好過。
試過一次同事在裁判官向我們說明程序之後,大聲質問政府縱容這一類無良僱主,結果 裁判官警告他,若他繼續這樣的 橫蠻無理,就會判他 藐視法庭。
所謂的破口大聲,我覺得只是比較大聲一點,因為實在憤怒。 有冤無路訴。
在法律上我們能做的都做到了,我們都沒有任何黑社會分子的聯絡,就算是有,找人去打她一頓。她痛了又如何? 我們還需要付款給打手。
假如那個打手不生性,我們更加成為教唆別人犯罪的罪犯。
損人不利己。
試一試唱衰她。
透過雜誌的關係,我們找到了幾份雜誌的娛樂版,都把私人香煙這次的事情,一一告訴了他們,希望他們可以刊登出來。
結果,確實有兩份小的雜誌有刊登,彷彿大家看不到有什麼問題。
那時候一個普通市民,要透過其他媒體協助自己發聲其實不容易,至少不像今時今日各類社交媒體般容易。
所以我仍然繼續在報紙上看到私人香煙的消息,例如她已經和姓劉的據聞是有黑社會背景的人往來,甚至已經結婚。
又繼續開一間娛樂公司,預備和樂隊太極、蔡興麟簽約。
然後她又拍起電影來,出品了一套由葉童和任達華 擔任主角的〔玻璃. 槍的愛〕。
問你服未。
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經常上法庭追討欠薪的日子,一大班舊公司的朋友總會在之前或者之後飲茶。但是隨着追討欠薪的情況沒有大進展, 大家都接受了政府賠給我們款額的事實,日子還是要繼續。車厘子找到了廣告公司的工作,我就 繼續在電影公司撲來撲去,以及為雜誌寫稿的日子。
原來她有段時間就住在我家的附近,卻不知道為什麼都沒有往來。
那時候大家要知道朋友的近況, 其實是很難的,除非主動給大家一個電話。 為什麼主動給朋友一個電話會這麼困難呢?其實打電話的過程不困難,只是要突破心理的關口,如果那個是老朋友,給一個來電當然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假如大家的友情還有代驗證的話,人家的心裏就會覺得你為什麼無端端打電話來? 和你並不 諗熟呢。 所以很多時候為免誤會,就不會打電話。 特別是當發現很多沒有聯絡的舊朋友,給你打電話出來見面的時候都會談保險,或者說服去做直銷的下線,你對這類很久沒有見的朋友更加避之則吉。
相隔兩年,她透過傳呼機找我。原來她決定搬離開父母, 因為朋友要去馬來西亞發展,留下一間西貢的房子,他沒信心分租給陌生人,就找了她,希望我幫她搬屋。 西貢村屋最大的好處就是地方非常闊落,樓底也比較高,不好的地方就是沒有升降機,什麼都要人力搬運。
人和人之間怎樣才算有緣份,大概無端端給你一個電話需要你幫忙,而你又願意的時候,應該都緣份不淺了。
其實搬運的過程並不困難,因為她購買的很多傢俬,都可以組合的,只要能夠搬上去2樓,師傅們都可以安裝,最麻煩的反而是她的衣服鞋襪。 我沒有誇張,大概是100箱左右。 很難想像有人可以購買100箱的衣物。 衣服鞋襪都非常輕,所以搬運過程非常輕鬆,只是走來走去由村口把一箱又一箱的衣服鞋襪推到她二樓住宅的路程,卻不能夠說很近。
最麻煩的還是她的一張床褥。
兩個人 大家都有心理準備要費很大的氣力,但是在村屋的樓梯轉角,還是非常麻煩的。 我們就是卡在一個轉角不能上去。
她說:「 是否應該搬回到地面,然後用繩把整張床褥透過窗口吊運入屋來呢? 」
我望着他自己也瞠目結舌,因為費了半天的功夫才搬了一層的樓梯,現在卻要搬下去?
我再跑到屋外看一看,露台的那一個大窗,其實有一個鐵架,而且 床褥並不輕,也不知道兩個人如何用繩綁着床褥再吊上去。
望著床褥, 我們為了方便兩個人枱上樓梯,於是把床褥換成為打橫的長方形,假如把它轉90度成為一個打直的長方形,減少了闊度,應該就可以成功轉角。
禍不單行,雖然我們成功把床褥搬上了2樓,可惜她就扭傷了腰骨。
餘下來的所有搬運工作,就只有我一個人來完成。
其中有一 個箱子特別重。
我問:「這一商是什麼?是書嗎?」
她答:「 是水晶。」
我把那一箱搬到屋裏之後, 很好奇地看一看,沒有仔細去數,但是我猜應該超過50 顆,有大有細的水晶。
她把每件都細數給我聽, 這一棵叫做綠幽靈可以增加財運,這一棵叫做紫水晶叢 用來提升自己的氣場,這兩棵透明的專門用來醫病,需要同事刻在左手和右手……如數家珍。
沒有滿天神佛,卻是滿屋水晶,是不是迷信?
她腰痛得拿起吸塵機吸塵都不能,我完成基本的都過了晚飯時間,老遠撲了一個飯盒給她才走。
當時我沒有想,難道她只有我一個朋友?
事隔多年之後,我才可以肯定,她在難過的日子,都總會找我。也許是因為那時候我透過諸葛神算幫她占卜,她心裏有個倚靠。
她是很喜歡占卜的。
幫她搬屋之後的好幾年, 又沒有聯絡。我拍拖了,結婚了,也把她徹底忘記。
結婚的時候邀請的客人名單,完全沒有 車厘子一份。
回想起來,也真的覺得奇怪。
我研習了文王卦,也開始給人透過文王卦占起卦來。
碰巧她的一位MBA朋友找我占卜,所以又再次遇到她。
大家見面,第一個話題又是談起私人香煙。
車厘子抱怨為何這樣的一個壞人,還可以找到男人結婚,還生了孩子。其實接觸的人多了,就知道結婚生仔和幸福根本沒有關係,心態影響境界。
人比人比死人。
車厘子和私人香煙的年齡相若,看見人家再看一看自己,自己想要的但是沒有的,自然焦急起來, 覺得有所欠缺。
小時候我見到人家玩着可口可樂的瑤瑤,但是我沒有,就覺得自己的生活有所欠缺。
人家個個的父親都帶孩子跑去看星球大戰, 去太空館,自己的父親母親在假期還要工作, 就覺得比不上。
成長了,這些情況更加普遍吧!
希望有男女朋友。
希望可以結婚。
希望可以生孩子。
希望可以買到自己的房子。
希望可以有很多錢。
然後我們的希望更加猖狂。
希望自己的男女朋友比其他人的男女朋友更優越,外表也好,事業也好。
希望自己的婚禮比其他人更難忘,可能排場想比其他人更奢華,或地點更特別 — — 至少有一些其他人沒有的特色。
希望自己的孩子比其他人更壯健,讀書成績更好,更生性。
希望自己的房子比其他人更加大, 地點更加好,裝修更加雅致更加出眾。
富有之後,也希望比其他人更加有面子,更加有特殊的地位。
希望更多的希望。
不介意做希望的奴隸,因為希望都是上進的積極的正面的。
直到有一天,終於願意面對現實心如止水。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只有從來都不需要提起的人,才可以不需要放下地輕鬆自在。
我對車厘子說:「其實你應該比私人香煙的生活寫意很多,你看新聞她天天都為了孩子,在學校的家長教師協會裏,跟校方、老師、其他家長拼過你死我活!」
車厘子說:「只看了標題,沒有仔細看內容,但是她在投訴什麼呢?其實她孩子就讀的學校很好,把孩子交給學校,就要信任,而且也不見得她比其他家長好。」
我說:「那是因為我們知道私人香煙的過去。」
她說:「 她死性不改,難道其他人不會知道她有問題嗎?」
我說:「 當然會知道,但是她就是有這樣的膽子,天天說着謊話,還把自己的歪理當成為道理,然後只要拿到一個點子,指正老師一點點不必要的錯處,而今時今日的家長把自己孩子寵壞的情況, 很多人也會站在她一邊。」
她說:「 其實她這樣的行為,實在自作孽。」
我說:「 其實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過活。」
她說:「是的,天天要找人麻煩!」
我們都沒辦法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沒有錢,又說自己有錢,又要充。
是有胆在公眾面前充!
沒有麻煩,就自己正義上身要找麻煩, 美其名爭取公義,然後神憎鬼厭。
這是性格的缺陷嗎?
還是有些人天生就分不到什麼是好是壞?
為世所迫,她怕被人遺忘?希望證明自己確實是在這個世界存在着?
所謂「擦存在感」。
只是 私人香煙的存在卻令到很多人不自在。
私人香煙的負面新聞,繼續多籮籮, 而且越戰越勇。 除了原本兒子的學校,以致全港的學校,以致全港的年輕學生, 最後甚至支持特首。我很奇怪如她這一類的爛頭卒,形象差到不得了,被她支持的人為什麼不劃清界線?
那是品味的選擇。
看到自己的支持者如此庸俗,欠債纍纍,天天都有角色各類的負面新聞,還和黑社會來往。
有這樣的支持者,真是前世唔修。
特首可沒有因為她而作出任何表態,雖然她的行為,很明顯背後一定有人支持,否則她那來資源,何來金錢去做這些事?
真的是用心去支持領導者?
很多人把她跟其他社會運動的人相比。
我懷疑她背後一定有不可告人的資金來源支持他們。
同時同樣的道理也有很多人懷疑現在國內的社會運動,或者學生運動,背後一定會有勢力去支持,這些勢力甚至來自外國。
但是私人香煙和社會運動的分子最大分別,除了組織上非常鬆散,要她去辯論他根本沒有實質的理據去支持,讀得書少,空喊口號,多說幾句就粗言穢語鬼殺咁嘈,根本沒有任何學識, 所謂的辯論也沒有任何的論述,也不知道他們辯駁什麼,根本就是胡言亂語胡作非為。 而且細心觀察,他們每次的行動,最長不過3小時,都是在支持者進入會場的時候擾攘一番,拉橫額叫嚷,然後當支持者離開了他們就隨便把橫額棄在附近垃圾桶,製造更多垃圾。
社會運動的人,你看他們的訪問,就算不同意,都可以證明他們做足功夫,背後的理念都想得很清楚,行為可能稚亂大家不認同,用心感覺就比較純真。 而且他們每一次動員都幾千人萬人,難道這些人全部都是胡亂來嗎?
不過類似私人香煙的 個別小組織,確實越來越多。大家都說社會上已經出現了一批人,他們這樣的支持政府活動,來賺取少量費用以維生,慢慢開始覺得他們也是可憐的一群,因為已經身無長物;社會進步,他們沒有一技之長, 平時欺欺霸霸過活,生活一點也不光彩,難得現在只要支持領導者,可以獲得金錢,也可以獲得一點點自尊,對社會帶來「正能量」,水鬼升城惶,他們變得與別不同。
儘管他們繼續強制霸佔政府地方,出售政府嚴禁出售的寥屋, 甚至霸佔郊野公園作為自己的收費燒烤場,政府管理的部門 統統視而不見,只需要獲得他們的支持, 令到社會「和諧」「維持穩定」就可以了。
不單止政府間接支持他們,連正正經經被市民選入去立法會的議員都視 他們為好幫手,成為自己的助理, 公開稱讚這一批沒見識的小組織, 熱心服務市民,和自己的理念相同!
難為這些立法會議員是大學教授。
簡直是侮辱了招聘他們的單位。
和車厘子談着私人香煙,其實談來談去,結論是:「我們都不明白為什麼這一類人可以生存下去,是洋洋得意的,在傳媒上 不知廉恥地曝光。」
說着大家都悶了。
原來車厘子離開了廣告公司之後,沙士前因為經濟不好,差不多一年多沒工作。
她跑去讀書。
剛剛又找到了新的房,想我幫她開文王卦看一看。
她迷信, 對我最大的好處,就是介紹了很多客人給我啦。大部份是占卜文王卦,也有一些是看風水。
包括她的表妹。
就是當年我替車厘子送交香水的一位。
她語氣好不輕鬆地說,連她的表妹都快結婚了。現在只求有一個伴侶,什麼都不緊要。
她說 現居的風水實在不好,入住後, 經常生病,不是扭傷腰骨,就是嚴重的傷風感冒不停發燒,什麼都做不了。
她的病況,聽她的聲音也聽得出來。
當然也有留意到她的項鏈和指環都是水晶。
我提議:「既然一年多都沒有工作,是否應該回到父母家居住會比較好?」
她 說已經習慣一個人住。
回不去。
我想告訴她習慣和面對現實是兩回事。
不過大概她有儲備吧,所以不用怕。
她年紀又比我大,理論上應該比我懂得計劃將來。
可能是受着心理影響,幫她開了的文王卦去看,覺得房子總是不太好。當然,我必須承認在思考如何解釋文王卦的時候,加入了很多實際的元素。
她叫我 實地去到新房子看一看風水。
我對自己的文王卦技術非常有信心,不過看風水就只是50%
雖然都學習了10多年,用理氣的方式去看,還是百般疑問,總不及其他真正的大師傅,懂得看環境和巒頭, 對天地和環境有感應,同一個羅更在手,能夠看出的大相逕庭。
我再三問她:「你真的要搬到這裏來?」
她說:「 我沒有其他選擇。」
我說:「你可以再多等一會,說不定有其他的。」
她說:「我已經等了差不多三個月,要不就繼續租現居,要不就租這間新的。」
我已沒有什麼話可以說了。
兩間的租金都一樣,在沒有收入的情況下,兩間都不好。
人的際遇,有時很有趣,新的一間的業主找到一個租客願意多付$1000租金,所以沒有租給她。正當她在尋找新房子的時候,澳門的酒店就請她當市場部總監。
以前,香港人不太願意到澳門工作,原因心知肚明。
不過,隨著澳門的賭權開放,賭業發展,國際的知名賭場集團大酒店渡假村都在那裏駐足, 澳門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美輪美奐的賭場,雖然還不及美國的拉斯維加斯,到時已經把這個香港鄰近的小島炫亮得色彩繽紛,目不暇給。 還有我最喜歡的太陽劇團,在那裏 已經有駐場表演。在香港附近多了一個這樣的繁華炬麗的地點,適合我帶着一家大細去渡週末。
車厘子的心態當然不像我啦,她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那邊工作,在那裏生活。
而且年紀都大了,再不能像以前我們在上海那樣一邊工作一邊有閑情吃喝玩樂。
她 後來還搞了一個環球小姐選舉,是公司要求的, 但是舉辦地點並不在她的酒店,我看清楚連協辦單位也不是,也不知道她是用什麼身份去合作。當時我在電子媒體工作,贊助活動在香港宣傳。
我和 G 也參加了環球小姐當晚的盛會。不過都只是湊一湊熱鬧, 對於這個環球盛事,已經不可以和我們小時候,在電視機旁的熱切心態相比了。
人大了。
世界變了。
選美?大家的興趣也改變了。
以前,電視舉辦這類的選美會,會吸引大家留在家中。
今時今日電視台還有能力叫大家留在家中嗎?
別說是留在家中,就是讓他們在手機多看一眼也難。
今時今日,每一年還有什麼盛事呢?
各人都有各自的選擇。
以為很多人參與的都應該是盛事?
很多人都不知道每年的冬天,香港有很多人去跑馬拉松。
隨着很多人上街參與社會運動。
多人聚集已經不是好事了。
不過對比起環球小姐,以及多年前我們在上海籌備演唱會,感覺上還是覺得車厘子沒有什麼真正要做的工作,整個晚上我只是見她和不同的人打招呼。 整晚沒停,唯一走過來就是把這次項目的老闆介紹給我認識,不過環球小姐的老闆,又不是她現在工作的僱主。這一次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合作。
她 甚至解釋不到幾邊的關係。
而且舉辦這個項目的原因是什麼?我一直都想知道。
那段時間我的工作很忙碌,在澳門簡簡單單渡過一個週末,讓自己放鬆一下。 記得自己很喜歡去美國的拉斯維加斯,很喜歡晚上去看 不同的表演,然後在大街上對着色彩繽紛的夜燈拍照。 澳門
雖然已經有很多間大型賭場度假村,但我還沒有什麼感覺。也許,還需要多一點時間去醞釀吧,到底美國那一邊已經發展了幾十年,總不能一下子就和人家看齊的。
也可能我第一次接觸的已經是世界最奢華最絢煉的拉斯維加斯, 心中定下一個很高的標準。
完了環球小姐不久,車厘子又失業了,再次回到香港。
不單止失業,原來也同時失戀。
她在那邊認識了一個來自意大利的男朋友,但是男朋友不是經常來澳門的,平時大家就靠電郵,或者長途電話往來。
兩個人其實都互相懷疑,車厘子覺得意大利的男子不會忠心到哪裏去,只是她每次來澳門都會找他。
而意大利男子以己度人, 很自然地推測她旁邊也一定有其他的男人。
大家都猜來猜去,還有什麼好說?
— — 還是這樣才吸引?
可能已經成家立室,又有了孩子,對於感情是另一番體會。
一段穩定感情的開始,都是大家猜來猜去,不知道對方是否對自己有意思,同時也擔心如果自己付出感情,是否可以收回來。在想下去, 跟這個人開始了,假如發現沒有未來,可以如何終止? 或者當一段感情遇到麻煩,應該馬上終止,還是熬下去就會開花結果 ……
我提議:「你有沒有打算找交友 APP去幫你找個朋友?」
她 斬釘截鐵地說:「當然不會,休想!」
我問:「現在很多人都靠這一些交友 app去找另一半,有什麼問題?」
她說:「 你知道我不是隨便的人。」
我說:「我當然清楚,但是現在很多認真的人都透過這樣的方式去尋找。」
她說:「你知道這些交友 app有很多人看嗎?」
我說:「假如沒有人看,我就不會叫你用吧!」
她說:「到時行家們都會知道我正在找男朋友。」
我說:「 行家會用這個 app 都因為他們要找伴侶。」
她說:「但是很多人都很八卦的。」
我說:「難道你現在就沒有人知道嗎?」
她說:「 我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
我說:「但是現在你要找男朋友,你不說人家怎會知道你正在要找男朋友?」
她說:「 但是我不要公開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現在沒有人要!」
我說:「只有用 app 的人才會知道。」
她說:「 廣告人的觸覺都是敏銳的,你也該知道吧!」
我着重的是結果,她着重的是過程。
這一次她回到香港,要找一間住宅找得更麻煩。
除了因為房租急升之外, 年紀大了,要再重新找一份穩定的收入,就更加頭痛。再加上感情的煩惱⋯⋯
找了好幾間,沒結果。
她開始埋怨:「 你說這一間不能,那一間又不能,你叫我該 怎樣辦?」
其實我想說,她應該繼續逗留在父母的家中。
之後的半年她都不停有電話,一會兒問我用文王卦可否幫她看得出什麼時候有工作,有時又會問什麼時候有男朋友,連我都覺得假如繼續幫她占卜下去,只是欺騙她,多於輔導她。
突然有點懊恢, 功力未夠的人都不應該幫人占卜,不可以輔導人還為人家添煩添亂,罪過罪過。
直到有一天,朋友因為 籌辦 airbnb的情況 出了一點問題,希望把現時的房子先租出去,我就再次聯絡她。原來她信主了,她父親的健康關係,經常出入醫院,遇到神職人員傳教, 最初她只是陪着爸爸出入教會,漸漸上教會的時間越來越多,而且開始查經,自覺心靈上充實了很多。
我第一次聽到她說覺得心靈比較充實。
這大概因為父親的緣故。
同時她也協助照顧表妹的孩子,沒時間再胡思亂想。
信主得救。
她幸獲眷顧。
去了一間市場研究社工作,因為關於各類手機媒體的數據研究,所以經常找我查問現在數碼媒體在廣告、大數據、智能城巿上的應用。
這一次我覺得她份外認真,再不像以前無可無不可般, 每一次她問我的,老實說有很多我也不能夠回答,到底今時今日的數碼媒體發展一日千里,再加上香港應用的情況,和外國也不盡相同,接觸到各類數據,由質素和數量都不能和以前任何一個相比。所以這一次我們的交流,在工作上都無比滿足。 她每一次都可以把我提供的資料,消化了一些,然後又和公司的人互相交流,帶出一些新的數據以及應用的方式,然後又放在我現在實際環境上如何應用。 我也非常樂意的把這個行業裏,比較可靠的朋友,介紹給他,希望大家可以獲益更加多。
我們的話題當然也會提及私人香煙,看見她和各類政府機構,甚至跟立法會議員如膠似漆的關係,不能不說香港正在沉淪,竟然倚靠這些人來支撐,博取他們的掌聲,如此低廉。她還再次領頭,發起一個「正義聯盟」的組織, 有了他們這個組織,大家都開始懷疑什麼才叫做正義?
賊喊捉賊。
物以類聚。
鳥獸不可與同群。
每次在電視見到私人香煙,我都在詛咒她。
每次車厘子有問題,我都在為她祝禱/ 正確來說是求神拜佛,我沒有宗教信仰,只是希望上天盡量幫她。
如我這樣的人,死了會去天堂還是地獄?
不過,我不介意。
到星加坡旅行時去過虎豹別墅,看過他們的十八層地獄水泥雕塑,覺得非常吸引。
是不是在東方傳統才有輪迴這個概念呢?
天堂可能是一個終點,但是假如地獄去完18層之後還可以輪迴,轉身過着其他生物的生老病死,假如做人是需要經歷,假如造物主 是希望生死有時,還去天堂做什麼?
地獄預留一個位置給我,讓我去輪迴,算是一種善待。
車厘子在新工作,感覺上對比以前任何一份都要努力。可惜,辦公室政治還是如影隨形的,去到那裏都緊跟。
辦公室政治來來去去,都是不同部門、不同的同事,如何不合作,如何搞一些小動作來阻礙自己日常正正經經努力的工作。
而且她上司年紀已經比她少很多,所有部門的主管,又只有她的年紀,接近可以退休。即使心裏沒有芥蒂,一定要非常堅定才可以面對日常的眼光。
她負責一個項目,搞了差不多兩年都沒有任何起色,公司不可以說不支持,只怪現時的數據媒體,大家相信的是Google 和Facebook 這類的國際大公司數據,傳統的市場調查公司,雖然說自己已經數碼化,已經全盤掌握什麼什麼類別的資料,到底 還是上一個世紀的產物,你說數據隨時更新,人家說隨時隨地已經掌握了 insight,境界就不同。
數碼媒體、大數據、深度學習、智能應用等等,大家都把這一類新世代的名詞琅琅上口,但是如何可以真正應用,找到實質的例證,讓人家 願意購買,或者讓投資者刮目相看,似乎是另外一種技巧。
她 要面對調去另外一個部門 的壓力。
我倒非常贊成, 至少還有一份工作。
但是她覺得轉了去另一個部門就不是總經理,只是高級經理,等級就不同。
而且新部門的上司都不在香港,她要用英文滙報,雖然沒有語言障礙,但是對方已經不把香港和內地作為一個重要的市場,她很擔心繼續做下去都徒勞無功。
已去到一個為了「生存」的情況了。
工作上的滿足感變成一個奢望。
和她談着,才知道原來我們都放棄了過去兩年的心血,已經沒有在想如何把這一個投資了兩年的時間和心力的項目,如何發揚光大,令到香港的媒介得以重視,願意購買他們的報告,或者應用他們的研究心血作為進一步業務的拓展。
我着重的結果,是如何生存下去。
一點也沒有中肯地為他分析現在的情況,只是不斷地說服她要轉到新的部門去。
着眼點是,在新部門工作 始終有收入。
大家都心裏有數,需要什麼。
她強調:「 假如我轉了過去,就會被人看貶了,不能翻身。」
我說:「如何的不能翻身?」
我說得很慢:「難道不過去,又能翻身?」
她說:「我現在的部門雖然小至少有兩個下屬,去到哪裏我什麼都沒有了。」
公司要人轉到另一個部門, 已經算是一個下台階吧。
留下的人,還能留多久?
究竟有沒有去另一個部門上班,她始終沒有說。
我乾 着急也沒有用。
她有一次給了我一個訊息:「我生病了,能幫我占卦,什麼時候會好?」
我很清楚她不是真的想知道病況何時好轉。
我想不到可以回覆些什麼,也就沒有再理會。
很多人都希望得到別人的注視,特別是當自己在沒有什麼值得人注視時,生病是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
社會上的緊張氣氛, 不同證件的人彼此對峙的情況,漸漸蓋過日常工作的事務。
大家上班下班的心情不再一樣。
然後又進入新冠狀病毒肺炎的時代。
戴口罩外出。
在家工作。
旅遊業徹底停頓,裁員的裁員,倒閉的倒閉。
生意原本已經難做,再來一個考驗,對經濟,對人性,是個試煉。
政府為免人傳人感染,把可以強身健體的各類康樂設施,包括沙灘都封了。
到郊外行山都要戴口罩。
連呼吸都果難很多。
大家只集中在感染和死亡的數字。
比過去任何一個年份都掌握得清楚。
卻不多人把今年和過去年份作比較。
很多需要關心的,完全給放下。
在工作上碰巧有一個機會,是一間大數據公司向我們聯絡,看看有沒有可以合作,為他們的數據提供多一個在廣告上的應用。連續開了兩次會議,掌握了合作方提供的資料, 正在研究有什麼價值,就突然想起了車厘子。
我在問自己,假如現在突然間收到她繼續望打下卦的電話,我會如何回覆?仔細再聆聽她的問題,還是敷衍了事?
上一次,她信主之後有所進展,這一次都應該是吧。
留了幾個信息給她都沒有回覆。
但願她是因為實在太忙,尚未回覆。
她很少會 隔了三數天都沒有回覆的。
我給了她電話,也是沒有回覆。
是在生氣? 怪我過去的時間沒有幫助她?
然後我每一個月都會 whatsApp 她訊息。
差不多過了一年,漸漸覺得不大對勁。
終於,當天讓我重新再聯絡她的一位MBA同學,給我電話。這一次他不是占卜。而是問我最近有沒有車厘子的消息。
原來不單止我 聯絡不到她。
我急起來, 馬上聯絡幾位相識的朋友。
包括她表妹。
可惜原來電話已經更改了。
我發了電郵也沒有回覆。
另外有些朋友說中秋節見過她,應該沒有什麼事。她身體不好也不是今天的事了。
也許她只是病了,進醫院沒有回覆。
不過, 幾小時後已經收到那MBA同學的WhatsApp,她在12月初,自盡了。
說沒有心理準備,當然是假的。可惜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驚訝。 沒有心情探究她是如何自殺,這一次確實要面對的是結果。 過程已經不重要。
過去一年,是否對她的關懷太少。突然間感到很懊悔。
原來除了為G,為父母,為子女,沒盡力為朋友,也會令人內咎的。
這想法是太折磨人。
卻禁不住。
自問已經盡力。
自問力有不逮。
假如她沒離開,假如她現在再打電話給我,我是否還覺得她很麻煩,還是自覺沒有能力幫助她?
是不會有答案的問題。
沉靜下來想了一想,然後才把消息發放給幾位關心她的朋友。
大家都訝異。
懊悔不但只我。
人在世的時候,我們總是覺得很多朋友需要關心,很多事情需要做,排不到先後次序的,人離開了,在facebook 裏傷春悲秋。
她近來沒有聯絡朋友。不但只她, 應該還有很多人 都這樣。
很多對這個世界沒有留戀的人。
兩星期之後, 私人香煙突然因為感染武漢肺炎猝死了。
收到這個消息我第一個就是通知車厘子。
私人香煙的死,換來無數的鼓掌歡呼聲。
其實人死了,他生前的一切都已經成往事, 假如臉上有一點笑容,都是對死者家人太涼薄的表現。可惜私人香煙的死,不但我,不但只車厘子,在香港數以萬計的人都唱起徐小鳳的〔喜氣洋洋〕。
很多人看着她的劣行束手無策。染病幾天就死了,我嫌她死得太好。
在世界上兩個和我有一點 關係的人, 我沒有落力關心的一個,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我沒落力詛咒的一個, 驚天動地的離開了。
一個為了自尊,放棄生存。
一個為了生存,放棄自尊。
寧為玉碎 / 甘作瓦存?
我接下來的心力,為誰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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