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洪水与戒盈杯
德意志的魏特夫氏论断,东方社会的两条线索,分别是洪水与治理。不知魏是否知晓禹和舜的古事,或是听闻其传说。但在近代的人类学人眼里,历史的隐喻与传说,是他们如考古者一般,穿凿文本之厚壁的銳器。
但喻之隐性,又把原本中严肃谨慎的学者送进了自筑的迷宫,如代达罗斯。此间为“不在场”,彼间为“想太多”。魏想象中的大远东,须以趋同的自然要素与,相通的忧惧为前提,但具在荆楚,云梦太泽与鄢郢兰台并不同,野夫渔愁与襄王快哉也迥异…此基不在,则魏的假说自然冰释。于是,法兰西的普内尔渡来域中,所见所思,水利帝国的迷思也湮灭了。
那长存的忧惧与驯良又缘何而来?我是说,发轫礼乐惟本,峰起枢轴核心(雅斯贝尔斯语),陷于七庙隳墟,虽是悠悠八百年,但对于文明剧变,似乎也是一场急骤山雨。你要想,旧教的美第奇,与新宗的路德,自君士坦丁易名,到并肩走出田园牧歌,投下第一艘航船出走,远没有八百年。奥古斯都与阿奎纳的心里还深存着柏拉图的教谕,但,刘项原来不读书。
长城千里,朱庇特的律法与凯尔特的秘仪分陈两侧,在诸夏的烽火高台也如此。甚至史家说,猃狁断发,亦黄帝之后也。若都是长风里的歌者游民,那情意相近,欲与相知才是清澈的本质。但毋宁说空间上的隔断,时间上也张开了巨大的,带着舌齿,连着腔器的口…骇然咀嚼着行者的血肉。或是一种司芬克斯吗…司芬克斯是探险者的噩梦。
孔丘是探险者,他少年时在曲阜的宗庙里见到了戒盈杯。那是个简单的物理装置,寓意在向贵族宣言一些朴素的理念,勿要贪恋功绩与权秉,不然徒然入空;如水会偏移器皿的重心,导致倾覆。他说“过犹不及”的年纪,要随后很多。他的路上有无数抽象与具象的斯芬克斯,他一一留下血肉,又曳踵长去…但斯芬克斯是“俄狄浦斯王”的一幕,俄狄浦斯战胜了斯芬克斯,但那个谜题其实还有一重解读。什么东西清晨四足,盛午两足,暮下三足?是所有人的生老病死,但也是俄狄浦斯王自己的具体命运,他蹒跚于悲绝之中时,可能终于顿悟。俄狄浦斯可以战胜斯芬克斯,但英雄时代无法抵挡命运裁决。斯芬克斯不过是个借用谜题的野兽,她背后自有至上的存在。
孔丘也是如此,接舆的凤歌起时,他也要明晰了…回到戒盈之事,它也是个隐喻,不是止是贵族,也是对于洪水的暗示。若说长城是出于对蛮族的防事,那阿房骊山,又是出于什么呢?洪水高下是戒盈杯的倾倒所致…农匠悲歌,治水本就是洪水。所有想去揭示诅咒本源的探险者,即使与斯芬克斯周旋得胜,但最终却见到了,为自己特意预留宣判…
何德之衰?拔地之城,山巅王座,还是摇摇晃晃地,飘摇在深泽表面的荷叶之上。何德之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