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再見｣開始...

生命的歷程，總有許多故事，連著、跳著、跟著，想溫著、想放著、想凍著，以為遺忘了，卻總是想起，以為陌生了，卻又如此熟悉。

如果幫自己寫本傳記，哪段故事會讓你：嘴角揚起、眉毛鎖起、情緒潰堤？也許是沉積的淤泥，也許是難以忘懷的感情，生命的養分都藏在這裡。

我來開個頭，泡杯故事咖啡請你，詩有日曬、水洗，喝完自留手扎情緒，寫下私藏的故事底蘊。

我坐在辦公室，呆望著螢幕，股票交易量與業績市佔率，像海水與礁石永無止境的爭戰。

突然，有種落寞。在五平方米的空間裏，似乎眷養著一隻茫然的喪屍，全身被數字束縛，既無咬人的攻擊力，更無逃離這空間的能力。

我到底坐在這裏幹嘛？我生命的意義為何？…

2016年底，宇宙接到我的訂單後三年，終於出貨。在處長與二位人資主管的協商下，簽下保密協定~｢自願離職｣，支票在一個月後收到。

太棒了！以績效落後的狀況下，一定領不到這麼理想的數字，馬上就安排一趟北投的溫泉度假之旅。我從喪屍變成泡溫泉的北極熊，愛死度假、愛死溫泉了！

自從遠離數字後，我順手將鬧鐘丟了，手機關了！徹底丟掉數字的束縛。多久沒能享受睡到自然醒的生活，那年，50歲。

老公、老公！快起床！

咦…五分鐘前，不才聽到老婆出門的引擎聲，肯定又忘東忘西了…。

快起床！你妹說你未開機，媽現在在成大醫院急診，已發出病危通知了，…。沖了把臉，拉了件衣服就往車裏衝，趁暖車時，趕緊看手機，…｢病危通知單｣！喂…，媽怎麼了？…什麼？…心肌梗塞，可能…是我們能見的最後一面？…我現在馬上出發，一小時半會到。

上二高了，我心急如焚地大踩油門，雨刷卻刮不及驟下的淚水，…我縮了縮腳，像聽見妳的嘮叨，｢開慢點，要注意安全…｣！

那年，鄉公所聚滿抽籤待役的年輕人，當我用左手抽起最後二支｢海軍陸戰隊｣的籤時，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享受最多掌聲的時候！我虛榮地抬起胸膛，走向三年的迷彩成年禮。

入伍當天，鄰居的阿嬤早就在門口等著，看我一出門，馬上塞了二千元的紅包給我，原來，｢保家衛國｣是真男人的驕傲！把機車停好，妳硬要陪我到月台，藍色斑駁的慢車，搭著趕赴沙場的陸戰勇士，我勇敢地跟妳說：我會平安，妳也保重！

上了車，隔壁的弟兄問我即將的新訓沙場？我回說：｢海陸仔｣。他眼裡馬上閃著敬佩的目光，嘴角卻狡黠喃喃地笑，你三年，我二年…。

眼睛的餘光，卻遲遲不敢向妳望，月台上，女友含淚送別的羅列一行，唯獨妳靜默地凝望，眼裏映著深藍。

第一週的新訓，深夜裏，我想起妳站在月台的堅強，我哭了！像離開襁褓的嬰孩，其實，是我無依無靠的勇敢。

那年，20歲。

妹妹結婚，從禮車拋下扇子時，妳依舊靜默地凝望，好似排練的劇情，就演一場。隔天陪妳吃早餐時，妳卻淚汪汪。不過十分鐘的車程，過二條大街，又不是嫁到天邊海角。妳卻說：就像身上少了什麼？再也回不來的落寞…。

你安排個日子，我們去提親…。

啥？我什麼時候說要結婚了？你就負責聯絡好日子，禮項我會準備好…。

喂…，Vicky我跟妳講，妳仔細聽了：｢我爸媽要去妳家提親！｣。

什麼？那怎麼辦？什麼怎麼辦，咱們就看著辦吧！

妳張羅著婚禮…，張羅著我的人生。

那年，30歲。

我牽著妳的手過馬路。

粗糙冰冷，有多久沒牽過妳的手了？妳緊緊握著，說：你手好溫暖。

妳重度憂鬱的藥有沒有按時吃？

沒有，我不想吃了！每次吃完藥，我頭皮都很癢，癢到受不了，我會靠自己恢復的…。

心中泛起陣陣不捨與擔憂，腦中總會出現許多憂鬱症患者，最終選擇的路…。

媽，我每週都會回來陪妳散步，妳可要多買些水果，等我回來吃嘿！

那天午後，弟弟急忙趕回家，一把打掉爸手上的水杯！玻璃碎裂一地…

弟弟說：妳窩在房間的床角，一直喊著：我要找我的媽媽，我要找我的媽媽！好恐怖、好恐怖喔！他的眼睛是紅色的還有伸得長長的尖舌頭…。

回到家，我把妳抱得緊緊的，在弟、妹的面前，我嚎啕痛哭，我再也忍不住了！原來，為了我們三個孩子，妳承受婚姻背叛的枷鎖，淌在自己流的血中取暖，我緊緊抱著，抱住妳還在滲血的傷口。

那年，40歲。

到了，媽~我到醫院了。

下午三點多，醫生將我們喚進核磁共振檢查室，我看妳堅強地躺在玻璃窗的那頭。

早上七點多，急診研判是｢心肌梗塞」，經過核磁共振再深入檢查，發現是「主動脈剝離」，而且肝有腫瘤，若要持續急救，請你們考慮：早上缺氧超過二小時、還有裝支架繞道，很難避開那顆腫瘤…。

看著媽媽身上插滿的管子，妹妹自責地說：媽怕痛，我早上就該放手的，不該讓她這番折磨。

四點多，護士移除非必要的管路，打了一劑強心針。我不忍看妳，我只問：妳要去哪裡？虛空中傳來：將去…如來…

看著急促的呼吸起伏，緩緩地…緩緩地…，終於靜止，就如接妳的班機已安然著地。

妳懷我十月，卻用十個小時就登上回天國的班機。

再會了，我的天使！

妳的名字是~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