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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詩譯:非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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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孤獨通過自己行星上的曠野」〈在陣雨之間〉◎夏宇


◉詩帶領我們抵達意義到不了的地方

接續前文,開始讀《台灣後現代詩的理論與實際》了,「後現代」曾經是很潮的說法,什麼評論都要後現代一下,現在幾乎絕跡。這本屬於理論書,好處是觀念條理清晰(類考試用書),也能捕捉創作者端的意圖路數(這是我要的重點),這種書我都喜歡從後面開始看(偷看結論)。

後面(第三章)提及的非敘事的手法,像是畫家的潦草速寫、作家靈光一閃的草稿筆記、或是暴露拍攝者思緒軌跡的印樣,結構鬆垮、意義離散的殘篇,句子之間隱約相關又斷裂,也是創作者自我解構,揭開靈感發想過程的啟蒙出處。


摩擦.無以名狀


詩人刻意以「未完成的型態」為作品的非敘事詩,不能不提夏宇

夏宇將自己的詩集《腹語術》全數剪碎、抽離、再次重組拼貼的版本命名為,《摩擦.無以名狀》,詩人對創作之源的再逆回溯,或是,在自己行星上的曠野重新降生,分裂書寫。


〈大概最好〉◎夏宇

不具體表達
大概最好
兩百四十萬朵花
慢慢吹氣
狂想另外一個自己惡的
易於凌空懸掛將被看見
藍色配上綠色
無上甚深那一面有著
木頭框子安上
玻璃雪就下了就
忘了你就記得了
玻璃
就忘了你


讀非敘事詩,應該會很紓壓,看不懂也就對了,也就懂了。

以下筆記詩(仿詩的形式但沒有詩的內涵,自嘆),分享閱讀後折射的心得。


◉〈引導式的造句

沒有要讀者看得懂不需要看懂的詩
(那你要很會腦補)

沒有要明確指涉其實無法明確的外界
(其實就是克漏字或連連看)

隻字片語隨機排列蓋行也沒人發現
(讀者說坑坑洞洞的還不如我來寫)

意義就這麼生成了
(就被你生成了新的意義)

不具體表達大概最好
(人家一開始就說了)



◉〈詩人在拷問〉

拷問最初誤用文字的那批人

當初教我們讀書寫字 老師好

腦中裝填什麼意識型態

(迷你世界觀有的是文化霸權)


在教我寫名字的時候

老師在想什麼

(如何不著痕跡的鎮壓)

(審查以保護之名)


問這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會是這個意思

又為什麼一定是這個意思


就惱羞成怒

怎麼有聞到顛覆、瓦解及革命的味道

哀嚎老師的話從此失傳了


詩人一拷問意義之源

就遭指責隨興、無意義及深奧難懂

撒嬌老子都不老子了


有人誤以為詩人

以一種政變的方式進入外在世界

撕裂書寫的規則 系統性地搗亂語言

重新組合無意義的對抗標語

詩人耽溺文字遊戲

盲目攻擊文字

拒絕溝通

不信任

不不不 這都扯遠了

詩人只是在探問世界構成的原理

有意將其形構的過程予以暴露

詩是夢境裡唯一的科學


傳授知識不是輸血維生

詩人的腦磅礡意義的浪

拒絕吃鮪魚罐罐

(可是好吃)


何必讓文字挺身而出

該挺身而出的明明是

暗暗藏身在文字背後的幽靈


最健忘的詩人忘不了 當初的

壞教慾 怎麼被弄壞

怎麼淪為和謊言有意無意的

長短腳走路

蹩腳踏步



◉〈對自己的暴力 叛變 革命 變形

口吻 聲線 腔調 表情

就決定了用什麼姿態說話,文字的質地

沒有口吻,無法成文,就像樂器,喪失音色


下筆

需要一個場景,得以行動的情境

一杯咖啡,一口茶酒

一場疾言厲色,一場久違囈夢,的遐想

一股吹氣,一點癮,一抹初吻

吸一口貓

最好還有

你的

關愛


可是呢

文字越是使用

越是攪和一池水泥漿,邁向僵化

話說得越多

腔調就變得陳舊

兼口臭

改寫句子可以是換句話說(中翻中),引入外語修辭結構改造中文(逆用翻譯策略),文章若動詞以及形容詞出現過於頻繁,強迫自己改成用名詞或介詞表達。主動改用被動,視角翻轉。(聽說是錦囊妙計)


創作者總是本能抵抗著一種煩膩

(該死的創作慣性)



◉〈改寫 越界 破格 重塑

改寫自己的文章是多麼痛苦的事!

(往往就是改不動啊!)


有沒有發現為了營造意象

通篇都是「像」及其替身

就如 彷彿 好似 似乎 彷若 好像 猶如 就像

儼然
好似
活像
宛然 恰似 好比
恍若 宛如


何不勇敢說「是」呢?

是! 就是!

是! 就是!

是! 就是!


(何不乾脆把「像」遺棄)


夏宇曾說:「一個絕大的誘惑是找一個『像』字把它們連在一起讓它們『產生意義』我必須承認意義是極端恐怖的誘惑。意象尤其是。」


改寫是小說人稱的轉換

觀點的挪移

把我說

交給你說

交給他們(它們)說


詩人忍受不了文字迷漫屍臭 開了第一槍

對自己的腦袋 文本即政治即

被洗過的腦 大寫政治的殘餘物

送洗不如自己洗




靜下來

靜下來吧

靜下來,好嗎?


文末,讓我們來欣賞,詩人如何用一首詩拍一部MTV,每一句話都是一段影像,蒙太奇式的夢憶。


〈耳鳴〉◎夏宇

我們稱之為夏天的
這些椅子其實
是不同的島我們
停下來找東西
解開懸掛
交換倒數
骰子就變成線索
瓶子就變成船螺
鞋子就開始是一個郵輪
我就駛過你的港
你坐在箱子上寫字
耳朵的手風琴地窖裏有神祕共鳴
頭髮已經慢慢留長了
鐘用海擦得很乾淨
我們都會打勾
在這樣的下午
這是譬如的第6次方
你喊我的名字
遺失三顆鈕釦


「字塊由於只被鬆散串接,不曾經過『約定俗成』或語法訓練過程中對字義的大量裁剪,所以每個字眼的顏色、表情、姿態分明,美麗且不可思議地歧義,美麗到即使我們讀出一些最確切的意義,也捨不得,也不情願相信這些漂亮的句子就只為那單一的意義而存在。」摘自〈詩的邊界〉(《摩擦‧無以名狀》羅智成序文)


詩人羅智成說得極好!

「也捨不得,也不情願相信這些漂亮的句子就只為那單一的意義而存在。」


讀詩,為了重新學習那些我錯過的語言!



(待續)

CC BY-NC-ND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