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宗四毛 父亲的日记（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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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日记4——劳动改造

免费信息发布网 发布时间：2013-11-04 发布者：sunday

向党交了心后，父亲就按党组织“从今天起，重新写你自己的历史”（4月6日日记所记）的要求，开始了漫长而又艰苦的改造。他的改造是真心的，请看他写于4月7日的日记：

“整天写向党交心材料，追忆以往，占去很多时间。

翻检过去自我检查材料，过去已有的认识，虽不多不深，若能身体力行，今天犯错误就不致这样大。为什么过去认识到的东西，说过就忘了？原因在于立场未变，一马跑过关，所以错误接踵而来。今天必须吸取这个教训，自我改造在于改变立场。站在资产阶级立场，必然反党。

昨天庄主任谈话，还有一句值得记下的是：生命具体化就是时间，有的说要把生命献给党，但当领导号召他做事时，他说没时间，或者说这浪费时间、那浪费时间，其实他自己写稿却有时间。不联系实际，漂亮话再多也没用。这话对我启发很大。”像这样自觉检察自己思想、反省自己错误、领悟领导教诲的话语在他的日记中比比皆是。早在3月31日他就给自己立了些规矩，作为自己努力改造的具体目标和检查自己一言一行的标尺，他在日记中说：

“晚针对跃进计划的要求订出生活规范项目，决心严格实行，5年内作到红透专深，项目如下：

1.凡事先考虑党的利益。

2.响应党的一切号召。

3.服从党的领导。

4.向党员学习，与党员交朋友。

5.不谈不利于社会主义的话，不做不利于社会主义的事，并向不利于党的坏人坏事作斗争。

6.坚决与右派分子划清敌我界限，不来往，不温情。

7.踊跃参加义务劳动，认真尽力劳动，不敷衍。

8.建立勤劳节俭、诚恳朴实的生活习惯。

9.革除骄傲自大的积习。

10.革除个人主义名利思想。

11.一定学好社会主义教育课程，作好理论联系实际。

12.勇于批评与自我批评，虚心接受批评。

13.注重集体，搞好团结，搞好工作。

14.有秩序地生活，有计划地学习，戒急，戒躁，戒易怒、轻言、串门。”

父亲立的这些规矩可不是只说不练的，开始的时候真是用它严格要求自己的，例如他在4月6日的日记中写道：“昨天借口交心斗争，买了一包纸烟，犯⒁。”在4月8日的日记中写道：“下午翻土劳动，情绪饱满，干劲大。劳动后，很饿，想吃好饭，花9角1分钱在饭店吃了一顿，与勤俭⑻不符。”4月9日日记又写：“以往劳动差劲时，怕人看见，昨天劳动稍好，又恐人看不见，名利思想，在此也要表现，警惕⑽。以往名利上，不知现了多少丑态！”4月10日写：“晚，重发了两次脾气，犯⒁。又下午与吴宗汾提意见时，有怕人指名发言、争主动的为己思想，犯⑴。”后来看到内中有些项目自己实在做不到，如“与党员交朋友”、“搞好团结”等，这都不是自己说了能算的，不是热脸贴了别人的冷屁股，就是自己显得太一厢情愿，别人也根本不拿他的努力改造当回事，原来怎么对他现在还怎么对他，又听领导说“改造是一项长期的工作”，于是改造还是照说照做，只是不再死抠自己订的具体条文了。

不知什么时候报纸、杂志提出了“劳动群众知识化，知识分子劳动化”的口号，兰大也很快按照这个口号经常组织教师职工在校园内外进行“劳动化”的改造，用当时时髦的话讲就是“用汗水洗刷灵魂”，开始时规模强度都不大，就是翻地挖土填坑，虽然这些“劳动”都不是什么真正的劳动，但对此父亲每次都有记载，说他“情绪饱满，干劲大”（4月8日日记）。父亲以前没有干过体力活，真正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手脚笨拙，能这样干活在我看来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比那些进了城就不再干活的光喊着让别人改造的人要强。

但校方是不会让知识分子在这样的劳动中蒙混过关的，“双反”运动中，兰大组织了一次为期10天的去兰州西郊工业新城西固区废水厂基建工地的劳动，没有别的目的，就是要让知识分子真刀真枪地干一下，体验一下真正的劳动是什么，为此还开大会动员。父亲4月10日日记记载：

“6时，参加西固劳动报告会，出发日期：12日上午6：20。

刘书记宣布：⑴组织领导——总队由5人组成：骆主任、赵主任、冯明、陈庆堂（书记）、丁桂林（副书记）。大队以系为单位。⑵要求：为了政治思想锻炼，同学70——90青年教师60——80老教师50——70⑶十分注意安全，注意卫生。⑷出发日期：12日（星期六）。⑸教师10天回校。⑹伙食标准：按19元，手套发一双。

工地经验与注意事项：牌坊路、陈官营，带一顿粮食，先试打行李准备背。应带：被褥、牙具、脸盆、口罩、风镜、鞋、旧手套、锁、报纸。”

父亲对这次劳动是积极参加、充分准备的，出发的前一天晚上（4月11日）还专门“去新校住宿，以免明晨来不及”。下面是父亲劳动期间的日记原文：

1958年4月12日 星期六 晴

晨4时起床，6时半火车出发，7时20分抵西固陈官营工地，10时许工长讲话，介绍情况。午后1时半接工，高段长讲谈工作具体情况和要求。之后，因领工具费去许多时，3点钟才动工，铲土2小时半，劳动比在校时紧张，腰背酸痛亦较甚。晚无事，8时睡觉。今天听工长、段长谈话，我的感觉是，他们有啥说啥，直来直去，开门见山，与知识分子方式不同。

我决心要在这次劳动中，认真锻炼，不出差错，不犯错误。

1958年4月13日 星期日 晴

星期日，无电无工作任务。早饭后，同志们都要去西固看电影，我因想看《群英会》一片，进了城，下车即回家。朝莼怪我不该回家，因昨天图书馆开了“白朝莼同志思想检讨会”，组织上要她今天写材料，明天在会上交待历史情况，我回家，恐人疑我是回家帮助她，其实昨天是否开会、开会情况我一点也不知道，进城主要是看电影，回家不过顺带而已。经她这一说，使我很不舒服，看《群英会》的兴趣大减。10时开演，不到12时即完。吃午饭回家已1时半，同我谈了约半小时，听了她所有材料要点，对我家和我的情况不清楚的地方，顺从群众意见可检讨的地方、护辩落后的地方、用字不符实际的地方，我都指出，因时间不多，我对她谈的总意见是：“要你检讨，是党对你重视，像徐晋芬那样，让她回家，她也就不用检讨了。你历次运动都未参加，才参加一年多工作，就暴露这么多问题，不检查也不得了。问题不搞清楚，组织上难于信任你，所以要你检讨是重视你，万勿沉重，但也不能轻松，一定要严肃对待此事，老老实实，实事求是，是什么就什么，有多少说多少。”

1958年4月14日 星期一 晴

昨夜经济系教师队开会，传达上级意见，主要是不能有单纯劳动观点，朱增明给我提意见，生活特殊化，昨带罐头上食堂，又吃鸡蛋，还有张鸿欣自己说昨天不进城的缘故，算是间接给我提意见。久不过集体生活，不知不觉就犯脱离集体的错误，上述罐头和鸡蛋是组织上要我们自带前日午饭没吃完剩下的，不考虑就把它带上食堂，又进城看《群英会》电影，也有诸多不妥之处，自由放荡惯了，一概不加考虑。

今天算是正式劳动，大家情绪很高，提前半小时开工，从7：30——12，下午从1：30——5：30，虽然紧张疲倦，但还是支持下来了。第一天支持下来，以后就不成问题了。

饮食起居能都适应，吃得香，睡得甜，饭量稍有增加，心思简单，心情舒畅。

1958年4月15日 星期二 晴

今天比昨天劳动有进步，饭菜量略比昨增，劳累感觉比昨轻。

劳动中，很少抬头看四周景色，偶一抬头，见晴空万里，野阔山低，柳枝含绿，人群散乱，四处都在劳动，紧张活跃，真是一片图画。很想写两首诗，歌颂劳动与社会主义建设，一时又无佳句。

在工地上拾得一瓦罐，不懂考古，无从识别，拾回洗净，嗅之有潮味，若是古物，拟转与文教馆。

昨晚与工人谈了一阵，有啥说啥，倒自然。昨天两日劳动后都洗脸脚洗衣物，吴宗汾先生说这是知识分子习惯，我看工人同志们劳动后也都洗涤，似无特殊。

1958年4月16日 星期三 晴

晚饭后，不像往天那样想倒在床上。

“当家始知柴米贵”，劳动始知劳动贵。从前不劳动，贱视劳动和劳动人民，今天尝到劳动滋味，体会到劳动意义，方知柴米非易，劳动人民可贵，劳动创造一切……我不知为什么“劳心者”应治人，“劳力者”应治于人？剥削阶级倒贵不贱，造成人为的不平等，今天我们认可二者同样可贵，劳心者要在劳力中锻炼，劳力者要努力学文化，心力合一，文武双全，无贵无贱，人人平等。自古迄今，人类第一个合理的社会，能生活于其中，真万古之大幸。革命先烈流血以缔造之，我们能不努力跃进、发奋图强以巩固之、光大之乎？

1958年4月17日 星期四 晴

这次为期10日的劳动，除勤工俭学意义外，对个人而言，劳动态度、劳动观点方面的锻炼，我认为重于体力方面的锻炼。如果劳动时不卖劲，避重就轻、不愉快、不自然等等，就是态度不好。对劳动的意义不体会、对劳动人民的重要不体会，整日生活在一起，连话都不同他说一句，思想感情不打成一片等等，就是劳动观点不好。短短10日，能完成的工程很小，能受到的劳力锻炼有限，只有在劳动态度等的改变，劳动观点的建立方面，如能留心体会，力革旧习，多少还能有些收获。

据上述认识，检查3天劳动情况，虽然举不出重大差迟，也无满意之处，因此，我今天的劳动情况比以往都好，心情特别愉快。但有一点不好，就是希望有人知道我今天劳动好，名利思想，随时随地地都要冒出来，警惕。

未吃完的一块馍，我带出食堂，以免过饱伤胃，骆主任认为很严重，我不在乎。食堂不许带馍，为免工人带馍回家，破坏粮食政策，我为避免过饱而带出之馍是吃剩的，如硬要死守规则的字义，那就只好塞进胃里。用有损健康的办法来守规则，以后我宁少买馍，宁有时受点饿。但上述带馍之举不错。

1958年4月18日 星期五 晴

天气已如夏日，晚盖一床薄被，晨穿两件单衣。

昨天保安员讲工地安全问题，我想，不但要争取身体安全，连微伤也不受，更要注意思想安全，防备资产阶级思想滋长和进攻；不但要注意身体和环境卫生，更要注意思想卫生，尽力克服非无产阶级思想地盘，使它日渐缩小。

配合机器劳动，情况更紧张了，几天锻炼，已见效果，尽管汗流浃背，肩痛腰酸臂软，晚饭后，除有精力洗衣物之外，还有精力出去散步。

离工地不远（约2里）的陈官营，今天给我的第一次出游以很好的收获，它是属于西固的小村镇，估计有200多户人家，主要街道不长，约半里，邮局、银行、合作社、药店、食堂、粮站、百货公司门市部……都集在这里，街道打扫得很干净，店铺都修缮粉饰得很光洁。主要街道之外，全是居民庄院，巷道弯曲幽静，到处干干净净，矮墙内的花木房院，一家一个样，家家都给人明轩朗窗的感觉。树木大都是钻天杨、垂柳、梨树、桃树之类。梨花已过盛开季节，嫩绿的叶芽已与白色的花朵平分春色。桃花团团开，除单瓣桃花之外，偶尔还看到复瓣深红色桃花，在嫩绿丛中，几枝红艳，显出春之活跃。好几处院落，梨化桃花，伸出墙头，引人羡慕。每隔10来家，有一播音器，居民晚饭后群聚收听，男男女女，颇为快活。花木中传出音乐，人间似仙境也。居民衣着渐好，西南天府之国，大小村镇，我走过不少，很少看到今天所具情景。

1958年4月19日 星期六 晴

昨夜喝茶过多，失眠3小时，夜起看工地灯火辉煌，打得叮叮当当，盛是紧张，因成浪淘沙词一阕，记《工地夜景》，算是失眠的收获：“工地夜无眠。/灯火连天。/繁星眨眼眺人间。/百代王朝曾未见，今是何年？//奔月入广寒，落寞难堪。/而今赤县是仙园。/偷药嫦娥应住悔，行有飞船。”

1958年4月20日 星期日 晴

晚7时参加工地职工大会，主要报告以多快好省即质量与安全兼顾来完成任务。8时校工地党委宣布原地继续开会，陈书记宣布这次劳动目的在于改造思想，向工人阶级学习。今天请了几位老工人来向我们讲话，第一位是王伯东老师傅谈旧社会的经历。第二位是叶国梁同志，讲：㈠怎样实现生产大跃进？一连几天超额完成计划。㈡新旧社会对比，12岁作华工，一家4人，母病死，父冻死，制度不能发挥劳动积极性。㈢青年突击队今后计划。陈书记最后说，听了两位工人讲话，颇有启发，各小组应座谈“劳动体会”，“向工人阶级学什么？”“如何达到红透专深？”“收获什么？有何心得？”陈书记在谈话中所举出的若干毛病，我都未犯。

1958年4月21日 星期一 晴

昨天劳动中抬石子过分紧张，今天大家都有些倦容，几个年轻小伙子退潮得很显著，劳动不平均使用，一时兴奋，势不能持久。

今晚7至9时，座谈党委昨晚布置的问题，6位同志发言，对我颇有启发。他们对自己所提出的某些毛病，如名利思想；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非集体主义思想；对劳动成果认为是一己的，不知前人和同时代的人的劳动及党的帮助等，好像都是对我说的。我所以觉得如此，是因为我不但有这些毛病，而且比较突出。这次劳动，在这些方面，给了我很明确的认识和克服力量。大约这些毛病，今后不会再犯，即使犯了，也不会太严重。

1958年4月22日 星期二 晴

今天是劳动的最后一天。下午4时半完成工作。5时还工具。按所控土方，每人平均约达旧标准的60达新标准（跃进标准）的30所得工资，每日1元多一点，除敷伙食外，所余不过1、2角钱，对勤工俭学的物质意义甚小，但政治意义甚大（平均每人1天只挖了3方多）。

晚7时继续昨晚座谈，我发言要点是：

一、引言（感谢党，过去过剥削生活，从未劳动过）。

二、劳动体会：1.轻视劳动，贱视劳动，这次进一步转变。2.知识分子的认识和转变。3.集体主义思想的感性体会。4.改造思想的意义

三、对工人高贵品质得到了具体形象和教育。

四、认识了党的政策的伟大正确。

五、从工人谈新旧社会对此具体地看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1958年4月23日 星期三 阴，小雨

昨夜与同室工人话别，老工人林师傅在白天勤劳之余，晚11时后还在绘图设计运土工具，忘我的辛勤使人感奋。

今晨7时半离工地返校，回顾新近建成的炼油厂、热电厂、自来水厂、肥料厂以及我们工作过10天的废水厂工地，有感得《如梦令》一阕：“忆昔荒村野渚，/今朝工厂无数。/春雁乍归来，不信自家迷路。/迷路、迷路，/旧日平沙何处？”

离工地时，将前所拾出土黑陶古瓶交与李国杰同志转交党委鉴存。出土古物，属于国家，不得私有之。前有私有之意，大错。

看了这些日记，别人的感觉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感到父亲确确实实地是在努力锻炼改造自己的，其态度之认真、其要求之严格、其情绪之饱满、其热情之高昂都是可圈可点的。

看了这些日记，我想到一个问题，就是群众专政的问题，从日记中看有两点很值得注意：其一，当时父亲的一言一行时刻都在别人的监督之下，稍一有错，马上就遭“修理”，美其名曰：“批评帮助”；其二，当时群众的监督都是自觉自愿的，并无刻不在的，此也有名有姓：“天罗地网”。这两点构成了父亲改造的外部环境，它迫使父亲这样的人在“人民群众”的专政下不得不认真进行改造。环境险恶！

话题转到现在，前些时候看到报刊上大肆纪念群众专政的“枫桥经验”，其言下之意就是现在在扼制群体事件和掌握舆论主动的时候，需要回到“枫桥时代”，让群众出来担纲无产阶级专政的任务。

历史的车轮真的能如报刊所愿而就此倒转吗？非也！一是现在没有父亲这样甘心情愿接受专政的人了，二是现在也没有那些自觉自愿为组织效力的群众了，此两点决定了所谓的“枫桥经验”只不过是“昨日黄花”而已，对现在的“维稳”工作基本没有什么效用，如海市蜃楼，只能望梅止渴而已，不信，敬请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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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日记——参加“双反”运动】父亲“不以右派看待”后，就算回到了“人民的队伍”中。回到人民的队伍中，就有资格参加当时全国刚刚开始的“双反运动”了。 反右之后，兰大就开展了“反浪费、反保守”运动，关于这个运动，1990年版的《兰州大学校史》中是这样说的：“学校于1958年3月中旬，根据中共中央《关于开展反浪费反保守运动的指示》，开展了‘双反’运动……运动的目的是：通过反浪费、反保守反掉三个主义（主观主义、官僚主义、宗派主义），打掉五气（官气、暮气、阔气、骄气、娇气），进行系统的整改，鼓起工作干劲，以便多快好省地为国家培养又红又专的干部。具体目的有三：㈠烧掉人力、物力、财力、时间等方面的一切浪费现象，充分发掘潜力，提高工作效率，订立必要的制度，提出勤俭办学、勤工俭学的方案；㈡反掉右倾保守思想，打掉五气，挖掉资产阶级个人主义的思想根子，使全校师生员工的共产主义思想来一个革命大跃进，掀起一个比又红又专，比革命干劲，比艰苦奋斗，比争先进的热潮；㈢在思想跃进的基础上，来一个领导作风、教学、科研、学习、行政工作的大跃进，全校各单位、各位领导、教师、职员、学生订出自己的跃进计划。”这本《兰州大学校史》是用肯定的话语来概述这场运动的，把这场运动的必要性和成绩说了一大堆，无非是想掩盖这场运动反浪费、反保守是虚，而继续整知识分子是实的事实。实际上，兰大这场运动并未反浪费反保守，自始至终反的都是所谓的准右派和准右派思想，矛头对准的是知识分子特别是老知识分子，运动中逼人交待问题、搞人人过关、挖祖宗三代无所不用其极，而有条件搞贪污浪费的党员领导干部却逍遥法外，不见他们有何检讨，更未损他们一根毫毛，现在看，这实际是一场反右补课运动，也应彻底否定。参加“双反”运动，父亲身上多了三态：媚态、愚态和怂态，这“三态”肯定是“领导和群众帮助教育”下的“成绩”，也自然是当时思想改造的必然结果。父亲刚一获得大赦，就积极参加“双反”运动，他以最快的行动贴出大字报，向领导表示感谢，同时表明自己今后劳动、工作和学习的态度，这天的日记他全文记录了这封《感谢信》：“敬爱的刘书记： 整风初期，我曾犯严重的反党罪行，但党十分宽大，宣布不以右派分子看待我，这使我深切感到亲爱的党真如慈母一般，愧悔感激之心非言语所能形容！过去资产阶级立场和个人名利思想使我铸成大错，今后我一定把心交给党，把全力献给党的事业，在劳动中、工作中、学习中虚心诚意向党员学习，向进步群众学习，努力改造自己，逐渐克服资产阶级思想，建立无产阶级思想，争取在三年内成为左派，七年内成为又红又专的党员。关于达到上述目标的跃进计划和本年度教学工作与科学研究工作计划即着手拟订，务争上游，决不落后。针对我思想落后的情况，为了顺利跃进，我请求党允许我定期报告思想和工作情况，并指定专人帮助我改造。谨致革命的敬礼！”让人打了，还要感谢人家，真是乱抛媚眼。不光如此，信中还说要“争取在三年内成为左派，七年内成为又红又专的党员”，这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说愚都上不了秤了。做了这件事后觉得还不够，两天后他还亲自找上门去向整他的人表示感谢：“上午在家订个人跃进计划，订好后于11时过新校看刘书记、林校长、庄主任，向党表示感谢‘不以右派看待’的宽大决定。刘书记说：‘你在反右期间能积极参加反右斗争，所以党对你宽大，今后要好好接受这次教训，不犯这类错误。’”事情做到这个地步，真可以说是媚眼抛到家了。

●【参加“双反”运动，不是靠“媚”和“愚”就可以了的，主要是靠“怂”——就是当孙子】经过反右的斗争，父亲成了怂人，从此低人一头，在系里、在学校谁都是他大爷，谁都可以在他面前吆喝五六。“怂”不是承认自己是孙子就可以了的，更主要的是当，看看“双反”运动中群众在他交待历史并检讨自己的思想后让他“当孙子”的情况吧：孙：思想暴露，后面符合实际。前面交心不够，局限于一己身，难道匹马单枪？是否已向组织交清？否则不忠，重新考虑，孤立谈思想。沈：主动交心，很好，有一部分比较好，但是否已交清？则很远。鸣放中和右派向党进攻的思想情况应谈出，回国后到整风前也应谈出，旧东西要丢掉，希多考虑。为个人打算而回国，不可理解，来兰大是陈请来的，还请吃饭，随即投入洪传经宗派，思想活动怎样？思改后，又与经济系反党集团勾上，是自己去的，应交出。肃反后到鸣放前，与李学禧谈些什么，想些什么？总之刘先生谈了些，但整个还应该更深入些。宋：后半段还合情理，其他还应多交。难道你团结的人就不土吗？这样看不解决问题。其次，说几年来未计划反党，难道真无计划吗？刘先在经济系鸣放会上故意颠倒家庭出身，动机何在？还说肃反重点是党团员搞出来的，而实际是刘先生搞出来的？鸣放期间，与党三心二意，说不过去。历次运动，侥幸过关，用何手段？揭发是真是假？入九三还写检讨书，为什么？对谢南安羡慕，使人吃惊。今后应特别注意彻底改变立场。于：反右以后说得多而具体，以前的活动未谈，说明还未完全转变过来：1.说不团结是由于“土包子”，而不是由于政治立场？2.曾否失悔未回台湾？3.羡谢南安走，新凤霞死，极反动。 4. “暗无天日”说明对党新社会的看法，应深刻检查。5.能交出这些，说明已开始进步，而吴反不如刘，应急起直追。6.体会党真英明伟大，说理斗争好，分别处理效果极大。今后除检查外，要靠拢组织，贡献一切。张：党让你重新作人，是宽大，不是搞错，白朝莼昨天在图书馆翘尾巴，要好好注意悔过，并帮助爱人不翘尾巴。1.交心未彻底，刘对我们有深刻阶级仇恨，你如何仇恨共产党的？2.从解放后到现在我们与刘的斗争是曲折复杂的，有的时候……今天是否真投降？据国内外局势变化你如何反党的？3.今天还包庇吴宗汾干什么？4.回国动机？5.吴未准备交心，是否真正要跟共产党走？窦克廉：一周前，你还是我们的敌人，党宽大为怀，给予重新作人的机会，党对刘严肃宽大，如体会这点，就应彻底全面。反右前交待极不全面，反右中极不彻底，“可怕思想”应交出。反右前交不彻底，家庭关系……有仇恨，党给你作教授，要犯错误，这次不得不严厉斗争，斗争后，有悔改初步表现，党再给你重新作人的机会，如不彻底全面交心，便对不起党，进一步考虑彻底交心，全面交，彻底交，否则得不到党的原谅。同样吴宗汾应注意……对群众的发言，他不敢辩驳，只能这样表态：同志们提的意见基本都正确，我一定进一步挖出我的坏思想，交出来，丢掉包袱，轻快前进。真是怂相毕露。 为了讨好群众，第二天他按群众意见再交历史再作检讨，他在这天的日记中记录了群众对他进一步的鞭挞和领导对他的责难，以及他想进行一场阿Q式的革命：昨天张忠修同志怀疑我的交心真诚，今晨醒来，想到此事，成诗一首以自励：“一梦沉沉过半生，/妖风鬼影据心灵，/从今报党投炉火，/定取红专换旧形。”8时续开双反会，吴宗汾第二次交心，比昨天有些进步，但仍很不足，例如不谈解放前后的思想。沈克俭对我意见：刘先生的政治面貌，一贯不走社会主义道路，应考虑，红专也应考虑，讲政治经济学而为资本主义宣扬。魏永理对我意见：有逃亡国外之心，已失中国人的资格，是否与反动岳父有联系？这种思想很危险，你自己如何认识摘掉右派帽子。应该认识自己错误，不该从粗暴和错误方面去想，应告诉你爱人不翘尾巴，在图书馆兴风作浪，走路昂头挺胸，哐、哐、哐，有何好处！张忠修：枪毙商业厅长，买母鸡问题，主张发牢骚，教学上有客观主义，而恨高教务长。刘先生问题很严重，与我们斗争随国外局势而采不同手法：肃反后，表示交友不当，各方面都好，过了一阵不对了，主张发牢骚，要党听群众呼声，认为党不重视你这个有学问的人，你有论文，是党给你造成的条件，对汤季方，入党成仇，你每年向党申请入党，目的何在？回国动机是欺人之谈，你回来干什么？潜伏下来？羡谢南安，不想当中国人，政治立场何在？你对党有极大仇恨，反右中没有羞耻之心，把新社会说成是“暗无天日”，仇恨新社会和人民民主专政，自居专政对象，问题严重，再不出尔反尔，否则毫无出路。窦克廉：把主要问题的思想活动交了，就好，否则不好，这是标准。据……等问题看，交得不好，刘天怡昨天交心后部暴露合情理，但自己还有可怕思想未暴露，回国、伯父、弟弟、家产……看法如何？你在国民党的声势和地位，不回台湾？为什么回大陆？这些主要东西不交待过不去，摘掉你的帽，你应该好好交心！庄主任：交心辩论，情况很好，有交锋有批判，情况很活跃。有的好，有的差，今天想不通，明后天会想得通，保留事前可预料。对党交心，认识上还不够，精神准备不足，又红又专，限于口头，但党可以等待，思想改造有一过程，但个人可不能这样想。交待了的很好，未交待的考虑再谈，会议使人满意之处，在于大家有话就说，下面就几个问题表示意见：⑴肃反问题：这很重大，而发牢骚、犯错误就患右派，吴、刘二先生在这方面暴露了错误，思想不清除，要跟党走是不可能的，以后在看制度问题上，右派就搞不清，若无肃反，匈牙利事件后，我国会这样平静？反右会如此顺利！兰大有过小匈牙利事件，必须看基本方面。以后看问题注意唯物辩证法，避免主观唯心看问题，反动思想和逻辑，必须清理。⑵对党的认识：党是工人阶级优秀人物的组织，是先锋队，掌头，任何人是无法反抗党的，党是不可战胜的，其所以如此，是它以集体力量、人民为基础，它从来就反对宗派。犯错误的人应从这方面看问题，不能以“宗派”眼光看党。领导问题：右派说不能领导，不能以狭隘的、冷漠的观点来要求党。入党问题：出党有自由，入党无自由，党须经考验。刘天怡先生一贯埋怨党不吸收他，重要在于抓紧自己的思想改造。说党无是非问题：这是非以个人利益为标准的，说党团员卫道，有何不好！对右派的确不好。⑶怎样进行改造？如何走社会主义道路？如何克服缺点？吴宗汾先生关门不出，脱离集体即脱离政治，对过去应抱杀过关去的态度，不要混过关。对现实生活应参加，克服象牙塔之梦，参加集体锻炼，红可加强，否则失动力，须有自觉态度。从现在开始，克服消极因素，自觉地走社会主义道路，教学集体怎能样才能搞得好，会教组几位应注意如何正确认识自己、认识党、认识自己与集体的关系，认识自己与领导，这些关系处理好了，无事不可办，人人都成乐观主义者。晚，补看两天报纸后，写了一张大字报稿：“向吴宗汾先生挑战——吴先生，我们都是经济系年纪比较老的人，过去经济系搞得很糟，我们应负直接责任，我们的历史都比较复杂，思想反动落后，鸣放期间，我曾犯严重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罪行，你采取的方式虽不同，反党的性质也不轻。回顾以往，言之痛心！今天，在党的领导下，全国在跃进，全校在跃进，我们岂能坐视。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要求每人又红又专，成为促进派。向党交心的游行，我们参加了，红专规划，我们也写过了，既然要求成为爱国的科学与教育工作者，既然要求成为工人阶级的知识分子，首先就应当主动自觉地向党交心，毫无保留，拿实际行动来证实自己的决心和保证，因此，我向你挑战，在最近一周内，把自己见不得人的思想活动和历史问题，全部说出来，做到真正向党交心。我希望你，也相信你能应战。 刘天怡 1958年4月6日”父亲向吴先生挑战，目的是想博得别人的喝彩，证明自己还不那么“怂”，但这个拙劣的表演肯定是不会有人欣赏的，也不会有人跟接着跟他玩下去，大字报贴出后，没有下文。 把一个刚正不阿的教授变成怂人，看来“双反”运动一开始就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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