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A2N内部访谈 道森:理想主义让我永远保持乐观
前情提要:
2020年1月20日,武汉疫情迅速升级。一批又一批的青年自发地行动起来,在线上或线下为抗疫贡献着自己的力量,Anti-2019-nCoV(简称A2N疫情志愿组)就是其中一支。
A2N先后开辟了辟谣组、物资组、翻译组、科普组等十一个小组。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很多全国各地的志愿者加入了A2N。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为了让A2N们的微光在这个时代留得更久一些,A2N深度项目组为大家带来A2N内部访谈系列。
本期访谈对象:物资组-道森
理想主义、酷、真实
访谈两天后的中午,道森跟我说:“我想到第三个词了。第三个词是,真实。”接着她补充道:“王小波说啦,活在真实中哈哈哈。”第一个和第二个词是“理想主义”和“酷”,这三个词放在一起,是道森对自己的印象。
这不是我第一次接触道森。在A2N的群里碰见她之前,我们已经做了差不多半年的微信好友,浏览朋友圈的时候,也常常看见她。疫情之前,道森偶尔发一些自拍,橙色的头发让我记住了她。
半年前,我们在一个助力性别平等的群里认识。访谈的时候,我提到这点,她说:“当时不是腾讯公益嘛,有项目关注性少数群体,我本身也在关注,于是就参与了(捐助),后来就进了群。”
这一次加入A2N,也是个挺自然的过程。她先是加入了物资信息交流群里,在群里不停地分享一些物资信息。“只是看到觉得有用,我就去转发,或是提醒泡芙(A2N物资组负责人),后来泡芙就来私聊我,说物资组忙不过来,问我可不可以加入,然后就开始工作了。”那天,是2020年2月13号。
从14号开始,道森的生物钟变成了937——早晨9点左右醒,开始工作,除了中间吃饭时间,会一直工作到晚上凌晨3或4点,然后(每天)周而复始。这个状态持续了接近两周。
物资和需求随时都可能出现。所以(物资组)随时都在工作,得花大把大把的时间看信息,“我几乎一整天都盯着手机。”访谈差不多进行到20分钟左右的时候,道森的工作来了,“稍等我一下。”五分钟之后,她解释说:“是我前两天的一单(物资),正在跟进,资方想联系空运,就需要联系一些县市的防控指挥部,过程比较复杂。刚刚我就是在跟泡芙她们说,目前进展到哪一步了。”
我觉得首先应该参与到其中
用道森自己的话来说,她在这次疫情里实践了某种“构建”。
当我向她确认是否在疫情开始后,就一直都想做点什么,她说其实不是。和每个人一样,她有自己的舒适圈,虽然在疫情里每天会摄入很多信息,但“发声以外,跨出去舒适圈,真正行动,是从做志愿工作开始。”
“我记得有一篇文章说,保持愤怒,(或)在公共领域发声后,怎样去构建呢?就是那些你不认同的东西,怎么去改变、构建它们。(虽然我还没)总结出行动真正的方向和方式,但我觉得首先应该参与到其中。只有参与其中,(同时)一边总结经验、观察,才可能找到更好的构建方式。”
道森最开始的志愿工作,其实不在A2N,但也是一个线上项目。在那个项目里,她负责打电话给需要帮助的人,再对接给更专业的能提供帮助的人。但是,整个工作的后半段,让道森不太满意:“(没有统计)告诉我们到底帮助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拒绝了我们,最急需帮助的那部分人也没有得到帮助……反映了很多次,还是不知道,上传下达不够公开透明……而我当初之所以开始做线上志愿者,就是因为意识到公开透明的信息的流动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事。”
后来,道森的工作重心慢慢转到了A2N。当我问起物资组的工作流程,她给我详细解释了“如果个人想通过A2N进行捐助”的顺序。
所有工作的第一步从捐赠方开始——确认好“捐多少,捐什么,捐什么医院,以及是否有其他要求(如受捐函)”;同时,为避免耽误,最好是“立刻能发货”的物资。接着,A2N会把物资信息和医院需求做对比,再和医院沟通,看医院是否接收。
“如果双方一致,就统计寄送信息,再把捐赠方和医院拉到一个群,每一单都会有自己的对接群。发货后的订单,也在群里告知院方,院方收到后,要拍视频或照片发到群里告知捐赠方,这些,A2N都会持续跟进,辅助双方的沟通。”
这个过程里,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地方。比如,道森告诉我:“有时候问太多,捐赠方会很不耐烦,这时就要解释为什么问那么多问题。这其实是考虑到捐赠方有时会产生捐赠数量或意愿上的变化,而医院那边又很忙,不能让他们本来产生希望,后面又有失落感。”
又比如,当我困惑于“每一单都拉对接群”是不是会增加工作量时,道森解释说:“这是因为观察到一些志愿小组为了提高效率,会拉一个大群,把所有医院拉到群里,可能上百人。有物资就发到群里,然后整个群变成了医院工作人员哄抢物资的状态。”
在道森看来,这样做事流露出一种“怜悯”态度,这种态度她很不认同。所以,在A2N这边,即使对接小宗物资,“也一定要去把信息流通起来,要考虑医院的感受。我们可能在帮助他们,但一定不是施舍,这是捐赠过程中的态度问题。如果捐赠方本身有某种傲慢,对医院是一种施舍态度,这样的资方我们也不会替他们对接,因为这和A2N的理念不同。”
“后来招募新人,平时作流程上,我就和他们讨论这个,然后他们会说,很认同这种严谨性。用一句烂俗的话,就是时刻保持初心,不为自己省事而改变理念。”
“这种严谨态度的深层逻辑,是对生命尊严的看重,对生命的敬畏心。我们不带同情态度去对待(需要物资的人),而是看到他们和我们一样生而为人,一样有生活或生存需求,所以我们力所能及地去做事,这是我们的初心,是我特别喜欢A2N的一点。”
对每个人负责
关于上面提到的“严谨性”,道森还分享了一次近期的组内讨论。
起因是有捐赠方想在三八妇女节这天给一线的女性医护送花,当这个意愿被物资组接收到之后,也引发了一些讨论。一方面,花不属于医疗物资和必需生活物资,看起来不够“实用”,但对于一线工作人员的心理会起到安慰和鼓励作用,这点也很值得照顾;但另一方面,可能存在有医护人员花粉过敏的情况,而这点很难把握,所以也有可能“好心办了坏事”。
出于谨慎考虑,我们先查阅了相关资料并询问了几位医护人员,这个捐赠意愿最终因为几家医院的医护人员均在表示感谢之后婉拒而没有落实。不过,这整个求证和讨论过程是有意义的。“遇到特殊情况,A2N应该主动承担更多的(考虑)责任”,道森这样告诉我。
类似的组内讨论发生过不止一次。
“讨论有时候挺激烈的,也就是在一次次讨论中我意识到,其实物资捐赠这件事,每个环节,每个人,都需要用非常严谨态度对待。对每个人负责。”
道森告诉我,物资组里有00后、大学生、硕士、博士,以及在工作的人,大家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不同的状态,所以会有自己的不同想法。也因此,为了尊重每个人,“每次遇到这类超出了物资组的常规工作内容的情况,我们都会进行充分的讨论。最后的目的也并不是形成统一性的指令去贯彻,而是为了充分探讨每个人的想法和建议”。
最后,我让道森选三个词来形容她心里的物资组,她选了“谨言,慎行,共和”。
这些都让越来越多的捐赠方和医院信任物资组,道森自己就遇到过最开始顾虑很多,但在成功对接后,会发很长很长的朋友圈给更多人“安利”A2N物资组。
理想主义让我永远保持一种乐观
道森说,疫情里的志愿工作,也是她自己的“田野调查”。
“我对政治学、社会学非常感兴趣,平时会自学这方面的知识。这次志愿工作,也有一点这部分私心,我觉得这可能是我去掌握一些社会学田野调查的机会。我自己从整个志愿工作中得到了很多成长,认识了很多的人,我每天会看ta们在朋友圈分享文章和自己的观点,很多都和我都比较契合,或者我们可以就一件事展开一个双方在对等情况下的很合理的公共探讨。也认识了读人类学的博士朋友,也许大家真的能在疫情结束后一起去做田野调查。”
如果没有这次疫情,道森本来的计划是过完年去印度参加女性相关的志愿者项目。这和她的女权主义认同有关:“最开始我只是碎片化地了解女权主义,后来意识到要去读书,慢慢就认同了这个身份。”虽然女权主义者的身份在很多场合不被待见,但道森依然觉得:“我需要这种归属感,即使怀疑过是否过于依赖这种归属感,或者知道其中有些不太认同的,但人总要有信仰的嘛,它是我的信仰。”
“我会很自然地说自己是女权主义者,让别人知道这个身份。明确地亮出自己的底牌,这也是我的一种自信。从疫情爆发开始到安心裤,剃头,再到后来的‘保护中国女孩’,包括肖战饭圈的事,这些其实不停地触及女权主义知识。我也看到,在这个特殊时期,身边很多人,ta们的女权意识在猛烈的增长,这让我特别特别地开心。”
对理想主义者这个词,道森有着类似的态度。“虽然接触大量的负面信息,物资对接中也有很多事无法说出去,隐性的事,这会造成很大的无力感……但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只要看到物资组的朋友,大家都对于个体生命特别尊重 ,我每天和这样的人一起工作,就很满足。理想主义让我永远保持一种乐观,觉得很多行为可以继续推进。”
在道森的朋友圈,我常常看到一些很硬的文章分享,比如《在疫情下历史得思考“事件”》《什么是自然权利》等,这些对道森来说是持续学习过程中必要的环节。她说:“我看完一篇文章后,需要再看10篇去弄懂这篇,然后这10篇里,又可能涉及10个专业名词,我需要读10本书去弄懂这些名词。一个比较完整的价值观,是需要很多知识去填充的,只有不停地阅读,才会发现有更多东西需要学,而在学习过程中,又会发现,知识真的完全不是几句话”。
疫情过去后,道森要去澳洲读书,不是政治学也不是社会学,但她会对这些一直保持关注。
总有机会见到的
是爸爸告诉道森,学习不能只是碎片化地摄入,而要系统地看书。
“本科时有一段时候,大二左右,特别迷茫,当时的悲观绝望主要来自于我精神世界的孤独。当时跟我爸打电话说这个状态。他会对我进行一些开导,虽然当时他可能也没说到点上,但毕竟是家人的鼓励,他至少能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我就觉得不那么孤独,慢慢能走出那个状态。”
这次疫情里,家人也理解道森的选择。“自从开始做线上志愿者,有那么几天忙到没办法吃饭,也没办法帮忙分担家务,但爸妈不多说什么……还有两三天,我晚上打电话到两三点,我妈睡眠比较浅,其实会影响她,但她只是第二天说一下没睡好,不会说是因为我造成,这是我后知后觉的。”
道森有个妹妹,今年高二。道森说:“我的价值观也会跟她分享,比如去年三八妇女节,我就跟她讲了这个节日的由来,给她看一些文章,平常我觉得在她年龄段可以接受的东西,也会转给她。”妹妹现在每天都在学韩语,疫情结束后,道森想带她一起去韩国旅行。
道森最喜欢的事是“阅读、观察人和改变生活状态”。最不喜欢的事是“别人从外貌上评论自己和做家务”。
访谈那天,当我让她用三个词形容自己时,道森还没有想到“真实”这个词,于是她问我:“如果要你说,你觉得是什么。”我回答,“可能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觉得你是我愿意更多去了解的一个人。”然后她说:“嗯,所以就是说会勾起别人的好奇心,是吗?”我说:“对。”
疫情结束后,我也会去澳洲读书。在访谈的最后,我跟道森说:“如果不能在澳洲见,我们就国内见,在武汉见。”
“总有机会见到的。”
“嗯,肯定有的。”
【声明】
A2N物资组不直接经手钱款和物资,只负责对接捐赠方和需求方。我们致力于为有需求的医院寻找有捐赠意愿的爱心人士,以及协调物资运输,以保证捐赠方的爱心成功送达一线医护人员手中。A2N物资组志愿者充分尊重每位爱心人士捐赠物资的选择权与决定权。
策划 - A2N内部访谈组
文字/排版 - 小毛
校对 - 内部访谈组
🎀 小彩蛋:在2021年年底,我和道森在成都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