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第∞天 - 間

书后谈

日语里把夹缝、缝隙叫做あいだ，汉字写作間

我相信生和死之间是存在夹缝的。活人是“生”的世界的住民，但身上“死”的色彩总是浓浓淡淡，不断变动，而当死的色彩愈发浓郁，便会被挤压到生和死的夹缝之中。“生”的色彩具有沉稳的质地，有重量，踏实地把人的脚连接向地面。而“死”的色彩则轻飘飘，把人往上带，让人感受到一种朝向天空的浮力，当人的脚被带离地面，脱离真实世界，悬空之时，性命也变得如同风中烛火。

我相信，自杀的人们，在自杀前，都有过双脚飘离的时刻。生活啊，离开了太久，呈现回忆的褪色色泽。身上像被戳了一个小洞，“生”的色彩汩汩地漏出，“死”的意志则乘虚而入。以向下坠落完成向上的飞升，天空看起来像解脱、极乐，而遥远的地面则是诱惑的入口。

吃饭则能够增强生的色彩，把人重新拉回地面。米饭微甜；面条温柔；汤汁暖胃；小菜或辛辣或咸鲜，浓墨重彩。视觉、触觉、味觉、听觉、嗅觉，都得到刺激，从而能够确认。生的形态在确认中完成了勾勒。

日本人还会在吃饭前说いただきます。有的翻译会译作“我开动了”，直译的意思则是“我获得了”的敬语，也是“吃、喝”的敬语。开玩笑的时候会说这是跟食材打招呼，让它们做好被吃的心理准备，实际上，我觉得是在表达一种敬意与感谢：我从你这里获得了食物（能量），谢谢你，我要开动了。

人通过终结其他动植物的一生，夺取他们的性命，收割他们的能量，从而完成自己的补给。

我认为这是一种回光返照。以其他的动植物为代价，往生的世界多靠拢一点。

对此，我总是愧疚多过感谢。我不认为我的一生比食材们更尊贵。吃饭是羞耻的。我是掠夺者。

但我想，我或许可以试着多感谢一点。现代农业和畜牧业都存在很多问题，我不吃也不能拯救多少我希望能得救的。我希望植物能得到更好的照料，动物能得到更人道的对待。让我活着未必能让世界有改变，但死了的话一定不能。

所以，先活下去吧。先吃饭。让自己一天能吃上三顿。

一天三次，回光返照，谢谢植物和动物们，今天也给我带来能量，今天也让我回光返照，使我延命。从你们那里收到的一生，我会带着它们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也会回归生命的长河，让我们在那里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