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人系列之三】林超賢 我一直在尋找空間轉變
觀眾總是很喜歡定性導演的風格,越出名的人越容易被定性,在香港導演中,杜琪峯和林超賢算是典型例子,一說起警匪片,就會想起他們的名字,2014年《魔警》上映前,曾訪問過林超賢,連他自己也坦然承認,「我大部份電影都是動作片或警匪片,初出道時也是拍警匪片,可能因為如此,在市場上定型了。香港電影是沒以前那麼好,但在外地仍有市場。林超賢和警匪這個組合,對發行來說會更容易。」
今天的觀眾提起林超賢,印象最深刻大概是他執導的《紅海行動》,電影取得36億票房,成為中國大陸2018年度電影票房冠軍。不過在包括筆者在內許多八十後的眼中,反而覺得《野獸刑警》、《江湖告急》最經典,在2015年《破風》之後的林超賢,早已不是香港人熟悉的港產片導演,相信他也不在乎。作為商業片導演,固然要向投資人交代,但仍可在題材或創作空間上尋求突破與轉變,林超賢執導的片種算是多元,災難片、勵志片、愛情片、喜劇片、動畫電影,還有最廣為人知的動作片及警匪片。個人認為,他早期的作品雖以警匪片為框架,但仍看得出他的轉變,近年的他彷彿找到成功的方程式,卻反而有故步自封的感覺。
金像獎後的低迷
林超賢在1980年代進入電影圈,早期為陳嘉上擔任副導演,拍攝過《霹靂火》和《天地雄心》等警匪片。1997年算是他電影生涯的第一個轉捩點,這年他首執導演筒,拍攝警匪動作片《G4特工》,翌年與陳嘉上聯手拍攝《野獸刑警》,一同獲得金像獎最佳導演獎,算是對他執導生涯的一個肯定,然而他卻說這個獎對自己沒特別意義。「那部電影是和陳嘉上一起合拍,很多功勞都是他的,我是摱車邊(順風車)才拿到獎。當時我剛走進這個崗位,也算很新,還在捉摸,所以和那個獎的感情很單薄。」
他說有意義的反而不是頭銜,而是整部電影的風格,令自己有所啟示。「以前陳嘉上的電影不是這樣,這部電影比較貼近我的風格,甚至後來的警匪片也能找到《野獸刑警》痕跡。」導演說當時整體環境還未算很低迷,反而壓力是來自翻版的影響,不過《野獸刑警》之後,整個市場就一落千丈。「那部電影在那個階段令我得到一些想法,似乎剛找到方向,但接著就面對整個市場的低潮,自己感覺也不再有情緒去繼續探索,這很可惜。」
儘管低迷,但也不至於一潭死水。2000年他執導《江湖告急》,這部黑色幽默之作勉強稱得上絕處逢生,後來更被譽為早期林超賢的經典之作。「說反應很好,是後來人們定義它為cult片之後的事。當時反應尚算可以,但也稱不上很cult。很多人跟我說很喜歡看,我覺得那是因為時間關係,之後張家輝主演的《走投有路》,大家也說好看好笑,那也是因為經過時間的洗禮。」
他說當時純粹是覺得好玩,沒有票房的壓力,老闆也沒要求,只求大家一齊開工。「《江湖告急》始終不是合拍片,有空間去做很多東西。而且當時整體的氣氛比較低迷,很多人想眾志成城合作做一件事。」之後林超賢拍攝《戀愛行星》、《戀情告急》、《至尊無賴》等愛情片及喜劇片,反應褒貶不一,07、08年還執導兩部動畫片,對他而言是新嘗試。
「當時已拍攝過一堆戲,但覺得都不太理想,那時想停一停,突然有人找我做動畫,覺得可以一試。」他說拍動畫電影自由很多,不需考慮很多東西,很多東西想到就能做到,畫出來就可以。「在香港拍戲,你想到沒用,能否做到、如何做到才重要。」
在類型片中尋找轉變
真正的轉變是2008年,林超賢回歸他所熟悉的警察片題材,從《證人》到《魔警》,六年間執導六部警匪片。「拍《證人》時,大家都在拍合拍片,而且大部份是古裝。當時沒什麼警匪片,因為警匪片要通過內地審查比較艱難,大家會退而求其次拍攝較易通過的題材。當時我反而覺得有空間拍警匪片,雖然會面對不知能否開拍的情況,但起碼有空間。」之後四年他連續掌鏡《神鎗手》、《火龍》、《線人》及《逆戰》,彷彿宣告警匪片再次回歸,人們自然也將標籤為警匪片導演。
他說警匪來自正邪與黑白,塑造戲劇衝突時,已有既定身份。「困難的是,警匪片始終拍了很多年,要在歷史悠久的類型片裡尋求新意,絕對不是易事。可能有一天我想不到了,就不拍警匪片了,但起碼現在每次都能找到電影的中心。」
2012年的《逆戰》之後,林超賢忽然來個大轉變,執導勵志片《激戰》,結果名利雙收,成為2013年香港最高票房的港產片。「《逆戰》之後,我覺得將有很多警匪片,因為近年這類型電影打開市場,審查沒那麼難,大家回去拍警匪片也很正常。當時我覺得又有空間去做新嘗試,就拍攝《激戰》,主角不再拿槍了,而是靠拳頭。」
《激戰》雖在澳門取景,但觀眾不難找到港產片那熟悉的味道。「香港的感覺是無法脫離的,因為你在這裡成長,無論在哪裡拍,你的思想、看東西的目光,都是很港味的。澳門是以前經常去的地方,和香港人的關係也很密切,所以看上去也很有香港的感覺。」
《激戰》之後,當人們渴望再看到多一部這樣充滿香港情懷的電影,林超賢又再回歸警匪題材,執導《魔警》。「始終香港電影幾有香港味都好,內地依然重要,有些類型片在內地是看不到的,警匪片是其一。」《魔警》這片名令人聯想到徐步高事件,不過劇情其實沒多大聯繫。「最初醞釀故事時,對這案件有很大興趣,當進一步發掘時,找到現在這個主題,以吳彥祖的心魔貫穿整個故事。畢竟這件事傳媒有很多報道,如果只是尋找案件未知的東西,就不值得拍成電影。」
警匪片的內心戲
從《證人》開始,他電影裡的角色明顯多了心理戲份的呈現,之後的《線人》也是如此,開闢出警匪片的新戲路,而這兩部電影也分別為張家輝和謝霆鋒帶來金像獎最佳男主角。導演說以前的戲太注重在所謂動作片的架構,每場戲都會用動作片的思維去構思,拍攝《證人》時更多是從文戲的角度出發。「雖然電影有很多打鬥場面及槍戰,但背後完全不是動作片的思維。一開始我就不想當《證人》是一部動作片,所以轉變風格,以純粹文戲的想法去講一個故事,這已經有別於之前所有的電影。」
他說自己一直想在這方面做得更好,畢竟以前確實做得不太好。「戲劇就是角色的心路歷程。以前電影的角色心路歷程可能很單薄,單薄得不能令你投入。但這是電影很基本的東西,所以後來思考多了這方面的東西。」《證人》裡謝霆鋒的焦慮與害怕,《火龍》的黎明抓不到罪犯的心結,《魔警》的更將精神崩潰演得活靈活現。導演說自己一直在找空間轉變,不想被警匪片的框架約束自己。「《魔警》自然要兼顧警匪的元素,但故事是圍繞著主角的心魔去展開,這和以前的警匪片是很不同的。相比起以前警匪片,《魔警》的動作成份也是很低的。」
七年前寫這篇文章時,林超賢尚未放眼內地市場,執導的電影也大多扎根於香港,他說港產片相比市場更大的大陸,仍有自己的優勢。「大部份港產片都是商業片,香港片的商業元素是很準確的,台灣和內地考慮商業片時,沒有香港那麼狠,商業計算也沒有香港拿捏的準確。」但面對著競爭,他說最重要的,是做好電影的本質。
反觀他近幾年拍攝的電影,包括《湄公河行動》、《紅海行動》以及最近的《緊急救援》等,完全是北望神州,雖然政治很正確、票房也很成功,但卻看不到他的轉變精神,連一點港產片味道也沒有了。是好是壞當然見仁見智,不過筆者現在對他的電影,已完全沒有任何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