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布子市殺人事件(3)——人心無形,就無法留下傷口?
*以下將有小說《空之境界》(尖端出版社,2010)以及劇場版《空之境界》(2007-2013)劇透
此篇題目提名者是淺上藤乃(Asagami Fujino)。黑桐幹也形容:「在她宛如人偶般沉靜的容顏上,唯有眼眸彷彿泫然欲泣。」(尖端上册,p.150)
我們習慣掩飾自己的缺陷(異常)
關於異能者/超能力,應該怎麼說明/理解?
如果以頻道差異來解釋,一般人收看的大多數是第八頻道,這些主流內容將成為現今常識(並不代表無害)。多數人也在此絕對法則下互相溝通,共用常識。但有人從出生開始就無法連接主流頻道,那麼他/她就不能適應現今社會,很難生存下來。但異能者通常能夠切換頻道,自然無法輕易讓人注意到他們的蹤跡。
那麼,破壞其他頻道、保留第八頻道,人就能夠恢復「正常」並且留在主流常識之中嗎?那樣也不行的,破壞接收方式,最終只會讓感官受損,跟殺死一個人沒有差別。除非出現一種能力,不破壞肉體機能、只是切除組織,那可能是包含了一切的第十二頻道。
開篇講解的頻道,對應的是異能者淺上藤乃與兩儀式。淺上藤乃曾期望自己是個「誰也不會覺得可疑的普通女孩」。(尖端上册,p.172)她與兩儀式一樣,在主流頻道的凝視下,自知是個有缺陷的人,也想掩蓋自身的異常之處。
淺上藤乃是身體無法感受疼痛、失去痛覺的人。況且,長期陷入無人理解的處境,心靈上所承受的創傷更加沉重。她從來不說出自己的缺陷,甚至性命與尊嚴被戕害的時候默默忍耐。這樣矛盾壓抑的生活,令她漸漸走上歧路。
忍耐與掩飾的行為引至界線模糊
1998年7月,觀布子市(再次)發生聳動的殺人事件,且帶有獵奇色彩。四個青年的遺體被發現,手腳全數慘遭扭斷,廢棄的地下酒吧現場一片血海。
起初,沒有人可以想像淺上藤乃與這樣的殺人案牽扯在一起。其實異能者藤乃一開始犯下殺人案的時候,心裡還是極度害怕、排斥這樣的結果。
黑桐幹也評價這四個販毒嫌疑、作惡多端的死者:「就算被殺也是當然的。」卻遭到藤乃的反駁:「這世界上,沒有人是應該被殺害的。」(尖端上册,p.149)
藤乃會這麼回應,難道是原諒了那些侵犯她的惡人嗎?難道那四個人就是無辜的嗎?
在奈須的敘述邏輯裡面,可不只用刑事案來看待這樣的惡行因果判斷。
這不只是單純的殺人事件,它劃破了藤乃接收頻道的界線。她再也不能忽視第八頻道以外的視野,將死亡與長久缺席的疼痛相連在一起,最後造成失控的極端局面。
「沒關係,我——果然已經回不去了。」(尖端上册,p.150)告別黑桐幹也之前,藤乃留下這句話。意思是,她似乎意識到自己也逐漸失去原有的判斷力,沒有普通的道德良知,被死亡(痛楚)綁架了。
當然,會造成這樣的悲劇,並不是源於她天生的無痛症。
誰是天生的無痛患者?
此篇名痛覺殘留,副標ever cry, never life。哭聲到底來自哪裡呢?
應該是「心」吧,然而劇場版中並沒有著重在「心」的描述。
所謂的失去痛覺,是就算眼看自己的手拿起東西,也無法實在地感受到觸覺。生活中一切動作,都令一個人感到難以確信。按這樣的推想,藤乃當然會覺得一切的現實都與自己無關,始終隔著一段距離,極其失真。
黑桐:「即使被強暴,她也不會覺得痛。在淺上藤乃眼中,這一切僅僅是自己受辱的事實。正因為如此,她的心靈才代替不會疼痛的肉體不斷受創。她的傷口會不會不在身上,而在心上?」(尖端上冊,p.207)
黑桐:「像心這種詩意又感傷的東西,我也不知道是否存在。」(尖端上冊,p.208)
有著像詩人一樣名字的黑桐,更在乎的是少女心靈百罹,更懷疑心(詩意又感傷)的存在。也只有他注意到藤乃受傷的處境,無意間實現了少女想被當成普通人一樣對待的心願,很難讓人不記掛這個學長啦。
「心很容易碎。認為心沒有形體就不會受傷的說法值得商榷,事實上,有些人就是因為精神問題而死的。無論那是怎樣的錯覺妄想,只要有這種現實存在,無法測量的現象就會被形容為『疼痛』。」(尖端上冊,p.208)
「人的精神……像是溫柔與怨恨,無法只靠自己的內在產生。如果沒有來自外部的刺激,心就不肯運作。疼痛就是為了接收刺激而存在的。不會痛,也代表著冷漠。先天性的無痛症者人格貧乏,不,是難以成形。人格形成在成長過程中受到阻礙的人,將會長期面對毫無感動可言的自我。這種症狀的患者,沒有你認為理所當然的思維和興趣,常識對他們來說不太適用。」(尖端上冊,p.209)
無良上司蒼崎橙子竟然認真地回答年輕人的問題:心沒有形體,疼痛的也無法測量。不會感到疼痛的人,也是無可救藥之人。這也是殘酷的事實:天生的無痛患者沒有心,沒有溝通的可能。如果藤乃是天生的無痛患者,誰也無法阻止她持續行凶,只能讓兩儀式與之對峙。
「父親大概已經收到了我昨天擅自曠課的消息,只要回到家,他就會逼問我究竟做了什麼。我不擅長說謊,一定會把事情通通說出來。這樣一來——父親想必會輕蔑我。
我是母親的拖油瓶,父親需要的只有母親和家族的土地,我打從一開始就是個附屬品。因此我拼命努力,好讓他不會更加厭惡我。」(尖端上册,p.172)
淺上藤乃原是淺神家族的遺族,遺傳了退魔能力,一雙超乎常規的眼睛——能夠扭曲目標,左右眼分別掌控不一樣的旋轉方向。承接篇章一開始的異能者論,她不只能接受第八頻道以外的視野,而是結合了兩個少數頻道的能力。
與兩儀式的家族不同,在繼父淺上的眼中,這樣的能力無疑是一種恥辱,必須壓制下來。封鎖能力的代價,就是讓藤乃失去了痛覺。幸與不幸,她並不是天生的無痛患者。
除了淺上藤乃的一番自述,觀布子市的地景變遷也暗喻了父系支配的暴力。淺上一族是當地的大型建設集團,正興建一座連接新生地的寬廣大橋。
簡單來說,工程負責單位與政府考量到避免繞遠路,建立了一座直達人工港的直徑/捷徑,試圖以巨大的跨海大橋連接弦月(海灣)的兩端,變曲線為直線——對應〈俯瞰風景〉中的月亮意象:「從神話時代開始一直孕育魔術、女性與死亡。」(尖端上冊,p.39)
大橋就是源自現代的割裂與覆蓋。就算內部裝潢著美術館、巨大停車場,容納了各種各樣的附加功能,一旦過度擴張/消除邊界,就會迎來崩壞。
苦痛是常態,無法根除
原以為沒有人會發覺,也不肯讓任何人發現的缺陷——超出了可以承受的範圍,只能用更大的破壞去填補這樣的空洞。追求的代償行為,跟一般人在巨大壓力下暴飲暴食的狀況類似,而這裡的沉溺,是藤乃為死亡(疼痛)入迷了。
失去另一個人格的兩儀式,將自己暴露在生命危險之境時,也感受到了這樣的代償快感。
兩人對峙的過程中,寬廣大橋因淺上藤乃命危之際覺醒的力量而崩壞。
臨死之際,淺上藤乃的心仍然隱隱作痛。不是天生無痛者的她,當然會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可恥與憐憫。意識到疼痛是永久的、不會消失的當下,藤乃不想死,也終於想起遙遠的心願:一定要向某個人毫無保留地傾述自己的傷痛。
〈痛覺殘留〉所說的,其實就是如何保存一顆人心的弔詭抒情詩——
處在異常(疼痛)的狀態下,是我們能夠保持正常(生存)的唯一條件。(尖端上冊,p.242)
心無法留下傷口,是不是代表著,心的創傷無法痊癒?傷口會痊愈,人心會持續受傷。
最後藤乃倖存不死,只因來自第十二頻道異能者的「祝福」,兩儀式切割她身上的病源:我只有殺掉她肚子裡的病痛……(尖端上冊,p.248)而藤乃被害和傷害他人的記憶,將隨著存活永遠留在心中。
「不管怎麼樣,隨便殺人都是不對的吧。」
「嗯,不過我非常同情她,對那些被襲擊的傢伙我可沒什麼感受。」
「哦?我還期待你的一般論呢。」
「不過啊,式。儘管迷失了自己,淺上藤乃仍是個有著判(良)斷(心)力的普通人。她對於自己做了無法蒙混過去的事情,會全盤接納的。她心中的傷痛蒼茫依然,疼痛會一直持續下去吧。如同她的痛楚殘留一樣,永遠都不會痊癒。這對我來說,也是非常痛苦的。」
「你這個爛好人。」(《痛覺殘留》劇場版 ,2008)
心無法痊癒,罪無可恕,我們唯有努力活著,感受痛楚:不斷承受傷害,也為了彌補自己傷害別人的過錯。如果一顆心再也無法增添新的傷口,或選擇消除過去所有的痕跡,只能是虛假的存在,只能通往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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