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大学生的个人月记 | 2022.02.17-03.18

Joy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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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1984bbs,我的家庭,政治哲学和监控资本主义时代。

写在前头:这本是一篇发表在个人公众号的随笔式小记,follower均是我的好友和同学,并不具有公共性。只是因为过不了微信审核,又不想进行自我审查,转移阵地搬来此处。若被有缘人看到,还请口下留情。


我又因为方可成的作业打开了公众号后台。当个好的媒体人真的太难了,要让报道保持客观中立,可做research的时候涌现的那么多情绪要往何处去放呢。

这次的题目是「互联网考古」。在众多已经消失的网页中,我挑选了一个看名字就觉得有点意思的bbs论坛:1984bbs。在Github上找到了一个它的镜像网站,是后人在它被关闭之际保存了所有的文章之后重新搭建的。津津有味读了几十篇帖子,为其言论尺度之大而大受震撼。凭借自己的本行功夫给它做了个词频分析,结果如图。我真的很难想象12年前会有这样的墙内论坛存在,不仅是讨论问题的敏感性之高让人震撼,讨论的问题之严肃也和我的政治哲学课有得一拼,许多网友的观点甚至可以取之即用,成为我midterm paper的一部分。 

他们在网站关闭的时候发起了一个「一人对1984bbs说一句话吧」的帖子,有人说「1984让我从一个人民成为了一个公民」,有人说「我只是要真实,而在这里找到了」,有人说「一个1984倒下去,但愿千千万万个1984站起来」,有人说「我有个梦想,这个世界上的人们都自由的生活;我有个信念,1984会回到我们的身边,并且成为最普通的一个网站,每个人都可以很自由的办一个」。然后互留豆瓣号、推特号、微博号,约定以后使用+1984代替+1作为彼此相识的暗号。

我去搜了好几个豆瓣号,他们大多都有两百来号互关,头像表明了这些都是同一群人。12年过去了,当年在论坛上以「上海大一中文系反革命」的身份找女朋友的人,如今已然而立。光是通过他们的豆瓣很难看出来任何自由派思想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烙印,而是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市民,加入一些深圳租房小组或是傻逼同事吐槽小组。于是觉得唏嘘,隐隐想着这会不会是自己十几年后的样子,又隐隐觉得即使人不会永远愤怒,世界上也永远有人在愤怒。

 南都周刊写过一篇纪念BBS的报道,在结尾它这样子写道:

王晓渔持类似观点。他认为,每一种的技术形式出现之后,都会重演很多思想问题,以“韩三篇”为例(2011年末,青年作家韩寒在自己博客上发表了《谈革命》、《说民主》、《要自由》三文,从而在微博引起轩然大波),其实对于民主和民众素质的关系,在BBS时代就吵过很多次。 
在他看来,这是历史的必修课。这些讨论看似重复,但是受众对象并不重复,十年前,是当时的20岁青年在讨论,再过十年,又是新的20岁青年在讨论。 
“每个年龄段都要进入重新建造知识体系的阶段。基数在变化,重复是有价值的。”他说。

上周跑步的时候摔了一跤(就在我觉得自己状态特别好,一定能挑战5公里的时候),擦破了两个膝盖和一个手肘,疼了好些天才终于可以正常行走。

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摔能影响走路的跤(充分证明了我以前多么不爱运动),一瘸一拐拖着腿走路的时候想到了很多事情。比如好像初中喜欢的男孩子经常因为打篮球受伤,我常常偷偷看他一瘸一拐的样子,空空荡荡的黑色裤管下一双永远不变的白色竖条纹袜子。也比如我的爸爸。因为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的缘故,他的腿一直不好,瘦弱得比我的手臂还细,走起路来一晃一晃,让人常常惊叹这样的纤细的腿究竟如何支撑起那样圆润的啤酒肚。我小时候很因这件事自卑,别人家的爸爸都能把女儿扛到肩上看烟花,而我的爸爸连上楼梯都要拉着栏杆。小时候每次和爸爸一起上街,我总是会默默注意着路人有没有多看他一眼,刻意让自己处于走在前面的妈妈和落在后面的爸爸的中间,下楼梯的时候佯装不经意地跑去当他的扶手。

我从没有在任何一篇作文里写过我的爸爸,即使我心里清楚这是一些会得高分的好题材,因为我觉得我从没有真正理解过他。我曾经翻到过妈妈在结婚前写的日记,她说她的朋友们都结婚了,而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现在想来那种犹豫必然很复杂,是我的妈妈面对身份转变的恐惧,可是年幼时候的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妈妈犹豫是因为爸爸腿不好。我们家从没有人和我谈论过爸爸的腿,它到底是什么时候坏掉的,到底对生活有着什么样的影响。或许是因为我爸的自尊心,也或许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一件太自然而然的事了。在不解和避而不谈之中,就这样度过了二十年。

我闭上眼,想不起我的妈妈是怎么走路的,但是我的爸爸的背影却清晰可见。他如何大幅度地改变他的重心,先迈出健康的那一条腿,再用手摆动另一条腿,在空中划出小半个圆弧,重重地落在前面,周而复始。那天,在走廊上,我突然就从自己身上看到了我的父亲。


感觉读政治哲学越来越把我从心里一直隐隐藏着的「和我的价值观不一样的人都是笨蛋」的judge里解放出来了。在学justice的时候尤为明显。小政府大市场看起来或许很不平等,残酷竞争,阶级分化,威胁民主,但是Rozick所说的Right to self-ownership和Right to private property似乎又无法反驳;而研究John Rawls的论述,从无知之幕推导出radical版本的福利国家之时,又无法不去想共产主义的可能性和合理性。似乎所有的理论和制度都有缺陷和困境,最后决定了你的立场的,其实不过是在你的价值体系里,什么东西更重要,而这又很大程度上是由基因决定的(cr to 方可成)。那些选择了放任资本主义的人,不是看不到所谓资本的丑恶,而是觉得individual right具有更高的priority;相信绩效主义的人,也不是看不到「替罪羊」,而是相信集体的common good更加重要。你没有办法说他们傻或者说他们坏,毕竟曾经苏格拉底也觉得国家先于个人。民主vs专制,自由平等vs社会达尔文,民族主义vs国际主义,一切的一切,皆是如此。

方可成上课的时候说了一个概念,原话是什么我不记得了,好像是well-awared patriot,告诉我们所谓的「小粉红」群体也不是复制黏贴的,内部有着非常丰富的多样性。我又想起来在1984bbs论坛里看到的那些自由左派人士发出的无数谩骂,人的好和坏真的与他相信什么主义没有什么相关性,理智的平和的有根据的对话,不论意识形态如何,都是智慧而难得的。要提醒自己常常记住这一点,「对话的目的是寻求真理,不是为了斗争」。


虽然我上面说了这么多好话,但是学政治哲学真的好分裂啊。目前共经历了如下两个气死时刻。    

时刻一:我紧皱眉头听教授讲课,说John Rawls怎么样花了二十年写《正义论》,无知之幕的提出多么有突破性,他又用了哪些assumption,怎么样一步一步推出他心中的两条正义原则,然后费好大好大的功夫去读书,才勉强了明白他的论证过程;另一边在网上冲浪看到某著名互联网职场博主发了篇短文批评反战人士,开头两句话:「正义的背后是立场,立场的背后是利益」,一副这是不证自明的真理的样子,一番推论的结果是「反战人士又蠢又坏」。就突然感受到一切在道德框架内做的努力和思考永远与处于道德框架外的人是割裂开的……

时刻二:我在midterm paper里试图论证,虽然传统儒家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非平等,但是中国人也是人,也拥有认为人人生而平等的moral ground,然后转眼就在树洞看到:「给你一个建议:永远不要和人种劣于自己的人谈恋爱」。

真的好难啊,相比其他的哲学课程,政治哲学无比依赖于现实社会,也比其他任何的课都更讲究道德上的追求,可是课堂内的世界和课堂外的世界却好像完全不一样。


最近在读《监控资本主义时代》,它主要的观点是数字社会下我们在网上的所有行为数据都变成了资本生产的原料。这些本属于我们的东西被资本用于盈利,剩余价值balabala(只读了十几页,所以balabala)。我本来没觉得有什么,毕竟数据隐私也不是新鲜话题,直到我给自己列书单的时候发现这本书的词条在豆瓣被禁了,也因为这本书的书名我的豆瓣动态被审核退回(本来的动态是政治哲学书单+这本书,改成纯纯的政治哲学书单之后倒是一秒没耽误地发出来了)。在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之下,一本批评资本主义的书的词条“根据相关法律规定,无法显示”,真是让人感到万分讽刺。

然后今天看到了微博宣布日后每一个用户主页下都会跟上IP归属地。它几周前在乌克兰问题上用这个技术的时候,我就很生气,又看到网信办早在去年就建议各大app都采取这样的做法,气得和朋友口出狂言,说要认真考虑不过数字生活了。但是今天再次看到这条消息,我发现自己很坦然地就接受了,「害,微博嘛,就这个样子」,心里第一时间冒出这样的想法。觉察到以后突然就一惊,还是鲁迅骂得对啊,不过几周而已,怎么就对权力的让渡麻木至此。

于是觉得是时候思考一番在数字时代里,我用隐私和权力换取便利和信息的底线到底在哪里,要给「究竟哪步是我不再能够忍受的」找到一个明确的答案,然后坚定地守护自己的boundary。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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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yce睁眼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