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老了·青鱼从湖里走出来

当我老了

巨龙决定要在今晚打败失眠，昏睡一场。他的儿子携带着满腹的烈焰，准备出门，没忘了提醒他，说时下公主们热衷收集火龙。她们会穿着羊羔皮靴子，亲自出门狩猎。养尊处优的生活令她们柔弱，也让她们擅长欺瞒，父亲你要当心呀。

巨龙混混沌沌地应了一声，等儿子远去之后，这才睁开双眼走出山洞，爬上山顶，呕出一团火焰。他想到年轻的时候，比他的孩子更年轻，总有人将他的这种行为误认为火山喷涌，其实他不过是吐痰。如今痰气没那么重了，但他还不算老态龙钟，慢一点，细一点，还能源源不断，将自己喷成灯塔。

祖祖辈辈热爱金银珠宝，鼓动双翼去往各地抢夺，要将那无底的山洞填满。只有他别出心裁更愿意采集公主。借着月光，巨龙翻开心里的相簿。纸页早已泛黄，又遗失了不晓得多少张，留下的多半也缺损了，只剩下波光粼粼的双眸，盈盈的笑浅浅地挂在嘴角，举起的手臂仿佛快要融化，还有黄水仙从脖颈里生出来。每一个公主都青春美丽，适合放在水晶宫殿里，为此他曾大兴土木。唉，可惜每一个公主很快便过了赏味期。

苍蝇落在他耷拉的眼皮上，他细思算，发现这些早已是几百年的往事。宫殿荒芜了，冷冷清清，要不要继续收集呢？他试着活动翅膀，抖落了堆积的尘埃与长在褶皱中的小草，艰难地飞进空中。大海依然懒洋洋地躺在原处，他的小岛点缀其间，多么像某位公主嘴角的痣，那么到底是哪位公主呢？

苍蝇从眼皮上飞走了，他落回地面喘着粗气，决定还是留在此地等待。快来吧，他说。声音从他的喉咙深处涌出，夹带丝丝星火。到时候，他要将生命夹在腋下，腾空而起，在公主的头顶盘桓招摇吼叫，搅动风将她头发吹乱。那时海浪会扑进船里，沾湿她的小靴子。那摇摆无助的小船，将会漂浮在他重重叠叠的笑声之中。

快看呀，我还值得你乘风破浪，远道而来。快来吧，我已经准备好受骗。

青鱼从湖里走出来

青鱼从湖里走出来的时候化成了一个美少年，计划去探访花魁娘子，归还她不小心掉落的耳环。前些天他在湖底研究淤泥时，偶然瞥见了她的侧脸，便失魂落魄了。然而他年轻弱小，还无法去往太远的地方，走完三百步便恢复原形，狼狈地跳回湖里。无奈之下，他只好暂且在湖边活动，觅食——吸食人类的精气，尽妖怪的本分。庭院深深，女人都是没有根的树，倒进他的怀里，失去水分，渐渐干枯，养出他的强壮。

青鱼从湖里走出来的时候守寡的女人之间流行心无杂念地静坐，直到自己变成石像。家人会将她们摆在花园里，倚靠生机勃勃的草木，默默倾诉贞洁。有一个女子从小争强好胜，被寄予厚望。深夜里，来历不明的男子，俊俏风流，散发出自然气息的引诱。她早已听说过关于他的坊间传闻，心怀恐惧，但毅然选择了热情回应。这是一个多么理想的对象，说不定能够让她敞开心扉，终于将自己全部交付，这样或许就能收获心碎吧？心碎之后便是迅速的石化，完成梦想，不需要一生的修行。一生实在是太漫长了。

青鱼从湖里走出来的时候花魁娘子正昏昏欲睡，没有思虑未来，也没有悲愁的感叹与诗句，只是略略想了想今晚吃什么才好。客人携带银钱跨进门里，腼腆羞怯，说是专程来探望她，还说要归还耳环。那耳环是什么时候掉落的呢？她早已忘了，照例悬挂起柔美的神色，尽情表演。她喜欢表演，擅长用迷离的声音讲出温存的话语，然后用手指拈取嘴角的笑容，凑上去给他。给他，他便融化在地上，竟是一尾挣扎的肥鱼。花魁娘子见多识广，也不觉得惊奇，她吩咐丫环将鱼儿送去厨下，沐浴焚香之后，喝了一大碗鲜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