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時寫作、富裕時寫作
聖經《傳道書》第三章開頭的「凡事都有定期, 天下每一事務都有定時。 」是我最喜歡的聖經節,經歷什麼低潮總這樣安慰自己:「好吧,反正『生有時,死有時』」,我不確定自己心裡是不是真的相信宿命論,但身為基督徒應該是相信的吧?
生有時,死有時; 栽種有時,拔出有時; 殺戮有時,醫治有時; 拆毀有時,建造有時; 哭有時,笑有時; 哀慟有時,跳舞有時; 丟石頭有時,撿石頭有時; 懷抱有時,不抱有時; 尋找有時,失落有時; 保存有時,拋棄有時; 撕裂有時,縫補有時; 沉默有時,說話有時; 喜愛有時,恨惡有時; 戰爭有時,和平有時。
我本來以為這段經節也有「貧窮有時,富裕有時」,但他也已經列舉了各種情況,好像增加貧窮和富裕也只是多餘。
最近是我人生中較為低潮的日子,剛好許多事同時發生,連想寫些文章都顯得很「失敗」,我又想到《This Is Us》裡媽媽年輕時到好萊塢追求歌星夢,試唱完製作人只說了「還不錯」,意指她唱的不差但就是伊利諾伊的水準還不到成為歌星的標準。
我想著自己大概也就是一般的好,雖然我這年紀早也過了要追求頂尖,我曾經覺得自己起步並不差,讀書時和剛出社會時的表現也是還蠻讓自己滿意的(雖然我一直處在焦慮中),但很多事情都是時不我予,或許和聖經說的那樣,一切都有定時而當下不是我的時間。
富裕時寫作
指的不單單是物質上的富裕,包括精神或靈魂的。
曾有人提醒我在文章中提到自己兒時的小康之家,看似順利的求學階段,似乎是不太討喜的敘述方式⋯⋯但讀書時的辛苦肯定是每個人(無論身在何處)都會經歷的,受教育在我觀念中一直是一種義務,那樣的痛苦應該是大家的共同回憶,只有少數天資聰穎的人可以避免,當然也可能是有些人試圖想表現的聰明一點,才沒有加強苦讀的讀書歲月吧!
而且我認為所有人的文字和信仰都與其生活背景及文化相關,更不可能為了達到某種效果去掩飾自己的生活痕跡,那也造就了不同的寫作風格,但同時也不排除有人會為了搏眼球或製造人設而強化自己生活中較為困難的階段。
不過我更無法否認許多經典文學都是敘述黑暗的時代,從個人到社會。無非就是疾病、貧窮、瘟疫、戰爭、死亡,若生活在平安年代且家境富裕的作家那就要寫墮落、失戀、憂鬱,或來點意識形態的東西⋯⋯等等。
貧窮時寫作
貧窮也不是真的貧窮而是對應前面的富裕。
我在國小畢業的暑假迷上太宰治的《人間失格》和克里斯多夫·雅歌塔(Kristóf Ágota)的《惡童日記》(Le Grand Cahier),深深被黑暗醜陋的故事所吸引,甚至著迷於《惡童日記》中那種毫無人性善良又缺乏道德觀念的敘述,人只想著生存,那對我而言是極其不自然的世界,我一直當成超現實在讀才能接受但也如同我現在正在讀的《那不勒斯四部曲》,那些故事都是作者們經歷過的,只是離我好遙遠。
「惡童」的作者生於1935年的匈牙利,「那不勒斯」的作者生於1944年,她們都是在工薪階層家庭成長。我外公也剛好是1935年生,但他記憶中有過一點戰爭的事和相同年代的人所敘述的成長經歷卻極為不同。小學有一年暑假作業要訪問祖父母寫成故事,當時我就意識到「順利的人生」沒辦法創造出什麼有趣的「故事」——我甚至還擔心那種故事無法讓我取得高分,那時也不知道老師會注重我的寫作技巧還是故事本身?外公一生的挫折是中學大學考試不盡如意⋯⋯這確實是他真實的人生,不過這類事蹟又如何與經歷過饑荒、飄洋過海或奮發進取的人生相提並論?
太宰治家境富裕,許多作品都可以看到其貴族生活的描述。他求學過程成績優異,他不幸擁有天生敏感憂鬱的體質,喜愛無產階級文學而寫出:「我們難道有罪嗎?生為貴族,是我們的罪嗎?只因為生於這個家,我們就得永遠像猶大的親人那樣羞愧、謝罪、靦腆地活下去。」——但若不是他成功自殺身亡,那些文字看起來不過是無病呻吟吧?而《惡童日記》的雅歌塔飽受烽火洗劫、嘗盡思鄉之苦的流亡生涯,孕育出作品裡一種冷酷逼真、發人深省的難能特質,也就是她的黑暗是來自於大時代。
他們有著極為不同的生活經驗但也就是把黑暗之處寫出來才有其價值⋯⋯不知不覺中,我好像不小心把文章寫得太偏激?總覺得自己確實沒什麼值得說嘴的悲慘,又回想起一開始決定認真寫字是義大利朋友說看著我的文字覺得很真實而鼓勵我寫作,但想想每個人的真實卻是不同的,就像我也永遠無法理解像波特萊爾那樣的公子哥為何如此憂鬱,卻不能否定他的真實。
我想,對任何寫作者而言都是經歷人生的或好或壞的階段,也就只是把真實的感受寫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