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史藏《獨活》】
史藏現代樂團paro《獨活》
金光BL同人,史艷文x藏鏡人,BE
第一篇同人文獻給了史藏,筆者自己也很驚訝。
史艷文(雲州大儒俠)
俏如來(史家長子/史精忠)(史家長子)
小空(戮世摩羅/史仗義)(這篇似乎沒有出現戮世摩羅這個稱號)(次子)
銀燕(雪山銀燕/史存孝)(么兒,但跟小空是雙胞胎)
羅碧(史驚武/史羅碧/藏鏡人)
史艷文的雙胞弟弟
和女暴君(姚明月,已離婚)育有一女憶無心
順帶一下,裡面提到的羅碧的異姓兄弟就是苗疆三傑,神蠱溫皇、千雪孤鳴、還有羅碧。(無順序)
史艷文從夢中驚醒,背後一片濡濕。他做了一場噩夢,夢裡羅碧丟下了他,永遠的離開了。他轉過頭,對上那雙淡褐色眼眸,怔了一下。
「咻⋯⋯」
羅碧眼神不善。
「還沒睡?」史艷文問。
羅碧哼了一聲,閉眼不理會他。史艷文笑了。羅碧翻身睡去。寬闊的後背倒映在眼中,令人安心。
史艷文醒了。
他又做夢了,夢見他就在身側,伸手可及之處。但夢醒得就如雲霄飛車從頂到底只是一瞬破風,將他硬生生拖拽回現實,拽回一片黑暗的臥房,獨自一人。羅碧去巡演了,他該記得。
不,這裡不是臥房,他忽然發覺到,這裡似乎是病房。多年在後台打滾摸爬的經驗讓他的夜視力隨之變好了。手背傳來絲絲涼意,他試圖抬了抬手臂,似乎吊上了點滴。幾尺遠的地方出現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史艷文想要看清來人,卻是不敵睡意,闔上了雙眼。
「啊,爹親。」俏如來關上筆電,摸了摸史艷文的額頭,拿下帶著微溫的毛巾。
「精忠?你怎麼沒去學校?」
「默教授準了孩兒的假,銀燕也請了假,小空——」病房的門碰地開了,冥醫拖著一頭綠毛的史仗義走了進來。
「史艷文阿,這個在走廊鬼鬼祟祟的小孩是你家的喔?」杏花君完全無視史仗義的掙扎,走到了病床邊才撒手,史仗義揉著耳朵就往門口走,和正從廁所出來的史存孝撞了個滿懷。「史存孝!」
「抱、抱歉,二哥。」史仗義輕哼一聲,頭也不回跑了出去。
「精忠,扶我起來。」俏如來照做,順手掖好了被角。史艷文雙手交疊在薄被上,穿著病號服仍然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
「冥醫先生,發生什麼事了?」杏花看著史艷文亮藍的雙眼,忽而有些不忍心告訴這位『公共財產』他要許久許久之後才能重回舞台了。當然也只是一瞬的思想;冥醫終究得和史艷文說,他得了癌症,血癌;史艷文終究得接受他生了病,難纏的病。
他的孩子們都從杏花君那兒得知了,不過當俏如來告訴他,叔父還不知道時,他莫名鬆了一口氣。
至於為什麼呢?也許是他對於羅碧總是掩藏著自己的各種弱點,他自覺愧對胞弟太多,因此在他面前從不肯示弱。他已不是個好父親,這是不爭且無法挽回的事實,此後他唯一能做的,只剩下做個無缺的哥哥。他不可能完美,無缺便是極限。他也清楚,在羅碧眼中,他什麼都不是,徒有其名,虛有其表,甚至不配活在陽光下。
史艷文想過無數次,若在當初被抱走的是他,現在,誰是雲州大儒俠?或者,他們誰也不是?史艷文不曉得。時光永不回返;沒有如果。唯有接受現狀,想方設法做到最好。就算⋯⋯就算羅碧從不領情。
史艷文和冥醫說他想回家一趟,杏花君堅決不允,史艷文只好拜託俏如來跑一趟正氣山莊,替他收拾行李,家裡的樂器交託羅碧照顧,告訴羅碧聖誕晚會他得自己去表演,下個月底的新年演出勢必延後了,留張紙條告訴羅碧要照顧好自己⋯⋯。
他自始至終沒有告訴羅碧,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生了病。
一個月,兩個月默默過了。病情毫無起色。某些時候療程排得比較緊湊,他是好幾天下不來床的。有時眼看似乎好轉了,隔不到一星期又再次復發。對於習慣忙碌生活的史艷文來說,住院生活⋯⋯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大部分時間,他很累,總在睡眠大海浮沉;有時候他精神比較好,俏如來會推著他到空中花園晃晃。唯一最特別——姑且能這樣說吧——的事情,是每晚,從他進了醫院後的每個夜晚,他猜想大約是十二點多一些的時候,病房裡會響起腳步聲。
他不會害怕,因為那腳步聲非常熟悉,雖然他至今都不曉得那人究竟是誰。按照他的推斷,肯定不是他家三個兒子。俏如來不常在醫院留宿,又或是整晚忙於寫報告連起身都沒有過,銀燕忙於學業,有時會讀書通宵,壓根無暇分心還半夜出門,小空?那是更不可能了。那麼,到底是誰呢?
其實,偶爾他會懷疑,是否真有其人,是否真有腳步聲?他問過俏如來,俏如來說並沒有人進房,可是他不相信。
每晚每晚半夢半醒間聽見的腳步聲真實的不容懷疑。偶爾,腳步聲出現前,門口會顯出一道光。第一次看見那道光時他以為是自己死前出現的幻象,下一刻卻聽見了壓抑的關門聲。所以,他想,那是真的,並且,進房的是個大活人。
『是誰呢?』這是他兩個月以來最常思考的一個問題。沒有答案,也許到他死後都不會有。他現在連說一句超過十個字的話都會喘,想立遺囑都不容易。他想笑,嘴角自然勾出了多年習慣的溫和笑容,在那蒼白臉龐上卻是令人怵目驚心。
隨著時間過去,那雙藍眼裡的光采愈見黯淡。他很想見羅碧,想告訴他,他真的愛著他,只是方法大概不對,只是命運總是不公。
他想。
腳步聲消失了。
俏如來依舊什麼都沒說。史艷文隱隱約約感受到不對勁,仍是什麼都沒能問出來。
現在他睡到半夜還是會在差不多的時間驚醒。接著凝視著黑暗,他會等,等到撐不住睡著為止。但自二月初一個平凡無奇的日子開始,夜半的腳步聲再也沒出現。
他被病魔侵蝕著的身體變得非常憔悴,腳步的離去像是抽乾了他殘存的體精力,他常常昏睡,一睡就是一天,除了夜晚那個時間點總會醒來。說也奇怪,檢驗發現化療似乎有了用處,但他還是時常睡著,若非身旁的機器上還顯示著心跳,幾乎無從分辨他是死是活。
早在住院的第一天,他就斷絕了和羅碧的所有聯繫,朋友圈屏蔽了他,電話簿拉黑了他,會和他接觸的人只剩下三個兒子和醫生,偶爾杏花君的男友兼精忠的教授默蒼離也會來,坐在他床邊滑平板,也不曉得在思考些什麼。他有時會後悔自己怎麼一時衝動就封鎖了羅碧,但他⋯⋯他夢裡全是羅碧的身影,有時候只是他身後的一道影子,但是切實是羅碧,而不是他自己的影子。他不曉得的是,自己連夢話,也全是羅碧。
心所牽掛,何以解之?又怎,能解?
大約是月中的時候,俏如來告訴他,中原今年流感非常嚴重,邊境被封鎖了,叔父被迫留在苗疆——本是為了三月生日季為時一週的演出做準備——,短時內回不來中原了。史艷文聞言只是笑了笑,透明綠色的氧氣面罩遮擋了那份笑意,唯獨露出無神的一對藍眼。
睜眼,閉眼;睜眼,閉眼。
漸漸的,他連半夜都不醒了,終日沉睡。漸漸的,他的身體達到了接受骨髓移植的標準,可羅碧依然無法回到中原。
那天,二月二十八號的晚間,正是他和羅碧生日季原定演出之日。史艷文的三個兒子擠在陪伴床上看羅碧演出的現場直播,他們多連了一台音響,放在病床床頭。史艷文被吵醒了,迷濛之間聽見羅碧的聲音,笑了。若是他仔細聽清了羅碧所說的話,大概會做出全然相異的反應吧。
羅碧面對著全世界螢幕後無數聽眾,解釋為什麼取消了不下七場演出,就連原先時長一星期的生日季都只剩下今天一場。羅碧毫不留情面把史艷文那個病秧子罵了一頓。他告訴聽眾們,都是因為史艷文生病,躺床幾個月了都沒好;而前些日子又卡上了中原封鎖邊境,以至於明晚解封時,他有些急事必須立刻回到中原去辦,因此才會取消了多場演出。
雖然史艷文不在,羅碧的單人演出仍然令人驚嘆不止。史艷文面上不顯,心裡還是很高興的,羅碧的音樂就像黑洞一般讓人無限地陷入,越陷越深,眼前所見皆是一片濃郁有力的溫暖黑暗,填滿了空蕩的心靈。
演出結束後,羅碧湊近麥克風,無預警地大吼了一聲:「史狗子!等我。」此話一出,此麥一爆,聊天室瞬間燃起,卡頓了好幾次,甚至整個網頁當機了幾十秒。
音響旁,史艷文纖長的睫毛撲閃了好幾下,瘦削的五官染上了若有似無的笑意。
羅碧駕著車往中苗邊境飛馳而去,暗色大車載著滿車的樂器道具,夜色薰染了霓虹燈光,暴力地籠罩著汽車,似是囚鎖般。道路冗長的如同這一世人都開不到盡頭了,羅碧心焦,嘴邊的煙燒盡了了都沒來得及丟掉。
各色燈光交錯,紅綠黃⋯⋯甚至有藍色的光線在他眼前閃爍。所有顏色混雜成一片黑色的虛無,引誘、誘騙著他往裡沉淪,沉浸在那一片的色彩中⋯⋯
羅碧遇上了堵車和連環車禍,還是踩著點到了邊境。他剛入了境,叫了計程車,在車上接到了精忠打來的電話。
來不及了。
「叔父,爹親可能醒不來了。」史家長子的聲音從話筒另一頭傳過來,語調就像是史艷文叫羅碧去吃飯那樣稀鬆平常。
電話這頭的羅碧沉默了好久。
「叔父?」
「不應該阿⋯⋯」羅碧小聲道。
俏如來沒聽清,只是道:「爹親凌晨的時候突發腦出血,他昨晚說想見ㄋ——」羅碧掛了電話,沒好氣地催促計程車司機開快點。
從中苗邊境到萬濟醫院至少要兩個小時。要是遇到多一些紅燈,兩個半小時跑不掉了。很可惜的,羅碧屬於後者,等他下車時已經快要三個小時了。他匆忙付錢下車,依照俏如來給的樓層與房號匆匆趕去。
史艷文躺在床上,就像平時睡著了一樣。唯一的不同只是插著氣切管,頭上包了層層紗布。
羅碧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看著他,想把他推到地上,看看史艷文會不會自己爬起來。可他不會這麼做。他的親哥,大概率這輩子就這樣了。他幾乎不可能再醒來,就算醒來,也同樣需要旁人全天候的看護。羅碧轉身,推開門,身後傳來俏如來叫他叔父的聲音,他邁開大步離去,似是毫不留戀;而實際上⋯⋯
他心煩的很,史艷文,那個一輩子活在光下的人,就這樣結束了?好潦草。
這算什麼。
羅碧往醫院門口走了出去,逕直走向馬路。正好,一台高速行駛的汽車衝了過來,他毫不猶豫地往前走,黑髮在風中飛的猖狂。
碰。
羅碧的車在邊境被攔了下來,理由是樂器道具太多,要檢查是否攜帶了違禁品還需要一段時間,羅碧狠狠瞪了工作人員一眼,入境後馬上招來計程車,往萬濟醫院開,越快越好。
「叔父,爹親過世了。」快到醫院時,電話來了。甫一接通,俏如來的聲音傳了過來。
羅碧只回了聲:「嗯。」接著,沉默。
「我盡快回去。」司機,開快點,該死的紅燈滾遠點。
羅碧下了車,付了車錢,走樓梯下樓,他等不了電梯。
身旁是整排的冰櫃,史艷文的遺體蓋著白布,放在正中央的,應該是鋼製的台子上。
太平間的空調總是特別冷,刺痛皮膚,穿透了全身的骨頭。遺體會冷嗎?
醫院特有的消毒味掩蓋了史艷文身上一貫有的味道,羅碧笑了,他伸手摸了摸史艷文早已失去溫度的面頰,什麼都沒說。
他冷冷地看著史艷文——的遺體被推進了冰櫃。
他忽然有種感覺,那個被推進冰櫃的人彷彿是自己,而不是他的親生哥哥。
好冷。
風一直吹。
整個世界只剩下耳鳴的聲音和羅碧的心跳聲。一下,兩下,一下,兩下。耳鳴的音高是A,442Hz,好吵。
身體某處傳來劇痛,但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與他無關。
睜眼所見皆是死白色,讓他想起死亡。死亡的顏色、死亡的溫度、死亡的味道。羅碧掙扎著抓住了他的樂器,從撞毀的車中爬出,警察和救護車就在視線可及的地方,他跌坐在車——現在就是一團廢鐵——旁,瞪著同樣近在咫尺的邊境,面無表情。
好吵。
人車喧嚷源源不絕像水壩洩洪似地侵犯耳膜,羅碧推開所有靠近他的人,磕磕絆絆就要往邊境走。有警察上前攔住他,羅碧搖了搖頭不願意跟他走,警察告訴他,很快就結束,派出所就在附近,羅碧冷眼看著警察,還是跟著他上了警車。
從派出所出來已經快到正中午。
他過了邊境。從中苗邊境到史艷文所在的萬濟醫院需要兩三個小時,羅碧坐在計程車上,望著窗外。他身上的擦傷在紗布之下隱隱抽痛,心臟一跳一跳,痛楚跟著一跳一跳。
他跨著大步,身旁有風吹過,微長的黑髮被風吹得糾結。
史艷文在睡覺。羅碧靜靜坐在他身旁,不吵不鬧,身邊環繞的氣壓都較平常高了許多。他默默看著史艷文,那張本與自己相異無多的臉龐竟是愈看愈不像自己了。史艷文瘦了,羅碧想。
羅碧躡手躡腳走出病房,看見史艷文的三個孩子並排或坐或站在外頭。俏如來告訴他,爹親早上醒來了一陣子,說想見叔父。羅碧點了點頭,什麼都沒說。
他回到家,檢查過最珍貴的樂器,洗了個澡,到超市買了些食物煮晚餐,又帶著樂器回到醫院。
史艷文還在睡,氧氣面罩倒是拿掉了。羅碧一個鬼使神差伸手戳了戳他吊著點滴的手背,他的指尖輕顫了兩下,沒醒。
他們曾經是仇人。曾經是合作夥伴。一直是兄弟。
羅碧忍不住想,他們之間的關係怎麼從未超過血緣兄弟呢?他早就不怨恨他了。就連曾經的某部分仇恨都是情勢所逼,應景而出的。
如今⋯⋯
這裡沒有雲州大儒俠,亦沒有藏鏡人。這裡只有史艷文和羅碧。
半夜,羅碧餓了。他離開病房,下樓去找吃的。
半晌,一雙藍眼在幽暗中睜開了。
房裡沒有人。
史艷文覺得有些稀奇,前些天精忠都在這睡過夜,從早到晚陪著他,但今天沒有人。
他突然產生了一種妄想似的期待,他想,也許今晚腳步聲會回來;他聚精會神凝視著黑暗,腦海中不停變著花樣阻止自己睡著。
在他幾近重回睡夢的懷抱時,羅碧正好打開門,他聽見了開門聲。門口顯出一道光,醫院走廊的白光透進無光的病房,羅碧穿梭光影之間;從光,走回了影。史艷文在半夢半醒之之際,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
腳步聲回來了。
史艷文那雙藍眼被滿溢的笑了起來,他沒看見進來的人是羅碧。羅碧也沒發覺他醒著,走到床邊摸了摸史艷文露出被單的手,點滴已經拔掉了,指尖很冰冷,相較之下,羅碧的手掌滾燙如火。羅碧捂住他的手,一直到手中冰冷被同化為溫熱之後,才拉起被單蓋好。
羅碧直起身,好巧不巧,視線撞上了那雙藍眸。「咻⋯⋯弟?」史艷文的聲音很小,又啞著,若非現在是三更半夜,萬籟俱寂之時,也真是聽不出他出聲了。
「嗯。」羅碧應聲。
「快睡。」羅碧說。
史艷文輕輕笑出了聲。羅碧看著他,他也不迴避,就直直望著羅碧。最後還是羅碧伸手用力地揉了一把他的頭髮,叫他睡覺;史艷文要羅碧躺到他身邊,羅碧滿臉嫌惡,還是依言躺上床,睡在史艷文身邊。
羅碧一動不動地想,史艷文好瘦。方才移位的時候羅碧稍微抱起了他,很輕。他有些不悅。
不曉得為什麼,羅碧深知,現在此時此刻,再做骨髓移植,再做任何舉動,都不必了。史艷文是註定活不下去了。
人都難逃一死。
他無能為力。
冥醫、藥神、甚至神蠱溫皇也救不回史艷文。
醒來的時候史艷文發現羅碧和自己牽了一晚上的手。就像小時候,他們之間還沒有那麼多的牽牽扯扯、說不清的愛恨情仇,的,那個時候。
他幾乎沒氣力動彈也沒氣力說話了。
一整個早上,羅碧在他身旁陪著他,拉琴給他聽。為他演奏了一首又一首。
有些是史艷文的曲子,有些是羅碧的曲子,還有一部份,是他倆合奏的曲子。羅碧改編了合奏曲目,他一個人拉奏;似乎,也不差。保留了雙人曲的完整性,卻只剩下一個人在演奏。
他們倆誰都沒講話。
一直到中午時分,羅碧要下樓去買午餐時。
他和史艷文說了一聲。
史艷文稍稍拉住他衣角,羅碧回頭,史艷文對他說:「咻弟,我愛你。」
羅碧點點頭,往門口走了。幾秒後他又折回病床邊。
他說:「史艷文,我從沒喊過你哥。」
「我從來不把你當大哥。」
「但是,」
說不準是雙子特有的心電感應呢,史艷文又笑了。他叫羅碧的名字,叫他小弟,叫他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史艷文伸出手,顫巍巍地想要抓住羅碧的領口,羅碧握住他的手腕,貼在自己的衣領上。史艷文用指尖勾住了羅碧的領子,羅碧慢慢傾身向前,直到兩人眼中除了彼此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事物。
史艷文微微仰頭,乾裂的嘴唇碰到了羅碧濕軟的唇瓣。舌頭偷偷地穿過齒間,到達另一個溫暖炙熱的口腔。他感覺到軀體中的二氧化碳濃度正在緩慢增加,大腦傳來了窒息感,但他不慌不忙,仔仔細細從裡到外舔舐過羅碧的口腔,才甘願放開。
史艷文喘著氣,藍眼之中充斥著饜足的光芒,和意外的喜悅。羅碧用袖子抹去他嘴邊的唾液,自己舔了舔嘴角;好像一隻吃飽喝足的貓。
羅碧問他要不要戴氧氣,他輕輕搖頭,「不要再但是了,咻弟。」嘴邊笑意掩藏不住,於是羅碧下樓買了午餐。
草草結束午餐,羅碧去廁所找來水盆和毛巾,從頭到腳謹慎地把史艷文擦了個乾淨,白皙的皮膚泛著光澤,嘴唇也潤上了一滴點水色,羅碧還順便給他剪了指甲,雖然手上已經不剩什麼肉了,卻還是一雙像藝術品的手。羅碧就那樣緩緩地一根一根拉著他的指頭,磨平剪利了的指甲。
下午的時候,精忠、仗義、存孝都來了。憶無心也來了。
羅碧靜靜坐在角落,看著孩子們和史艷文聊天,有說有笑。直到傍晚,羅碧握著他的手,坐在床旁椅子上,和那雙藍眼對望,他褐色的眼裡倒映出史艷文亮藍色的雙眼,就像埋藏於大地中的寶石。夕陽自窗簾縫隙悄悄鑽進房中,照亮了羅碧的黑髮。
凌晨三點二分,史艷文走了。
羅碧一語不發,這輩子再也看不見那湛藍如天空碎片般的雙眼了。好假,他想。
杏花君宣告了史艷文的死亡。
羅碧打了電話給禮儀公司,談妥了他的後事。
等到護理師要給遺體換衣服,羅碧才不情不願地放開史艷文早沒了溫度的手。他下樓去辦理出院手續、死亡證明、結算費用之類的行政程序。
羅碧想,活在光裡是否也很累?特別是世界大半的聚光燈都打在一個人身上時。只要錯了一丁點,或是被世人所誤會,所有人都像是他們自己從來不會錯一樣地評論他、指責他、嘲笑、謾罵他。但史艷文從來沒有讓這件事發生過。他是個完美的表演者,身上疊加的盡是名為完美的標籤,羅碧絕不會否認這件事。但是作為父親,他明顯是失敗的。對孩子們,他愧對了太多。
可是對他⋯⋯,羅碧想,不知道史艷文看他的時候,到底是在看“史驚武”、“史羅碧”、還是,就只是“羅碧”呢?
他心裡自有答案,但答案,永遠只有深埋心底的餘地。
跑完了行政程序,遺體即將被移往太平間,直到禮儀公司的人接手。羅碧帶著幾個孩子,跟著遺體前往太平間。
俏如來其實有哭,只不過他幾乎是馬上擦掉眼角的水光。從此以後他在家中就是完完全全的當家了,真正沒了父親。
小空表情複雜,但他沒有哭。他也在糾結吧,史艷文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死去的他到底算不算是一位父親。
銀燕獨自站在旁邊擦眼淚,邊擦邊哭。他的神情裡有不願哭泣的倔強,可也有傷心。
說不準,史艷文也不完全算是個失敗的父親吧。
羅碧站在一旁填寫資料,默默觀察著姪子們,太平間的空調總是特別冷。
憶無心也掉了淚珠子,羅碧經過她身邊時拍了下她的肩。
禮儀公司還要一些時間準備才會到,史艷文蓋著白布的屍體被推進冰櫃。這裡好冷,他只蓋了一件白布,會不會冷?羅碧差點因為自己幼稚的想法氣笑了,這幾天他老是想些有的沒的。都是史艷文害的。
後來,葬禮結束了。
史家並沒有辦得很浮誇,只是簡簡單單,一切從樸。
史艷文的遺體送進了火葬場。
他從前說過,死後怎麼處理都好,和他講一聲就好了。
回家之後羅碧和俏如來要了一小搓骨灰帶走,一切遺產,都交給俏如來處理。只有樂器和手稿,是生前史艷文托給他的,他依言帶走手稿,樂器是好幾個月前史艷文就託他照顧的,因此,還在他家裡。最後,打電話拜託千雪替他照顧無心一陣子。
從此以後整整二年沒人見到羅碧。包括他的異姓兄弟,千雪孤鳴和神蠱溫皇,和他的女兒憶無心,沒有人。
他帶著兩人的樂器,和史艷文的樂譜手稿,就此消聲匿跡。
那是兩年後的事情了。
羅碧在中原毫無預警地舉辦了一場演出。史家孩子們都到場了。
羅碧什麼都沒有解釋。
大半個世界期待著他說些什麼來解釋兩年的消失,最好再解釋一下史艷文究竟怎麼死的。
但他沒有。
羅碧只是拎著樂器走上舞台,一如往常,敬禮,開始演奏。
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講。
羅碧用音樂給全世界一個解釋——關於他這兩年杳無音訊的原因——。
音符裡,有黑,有白。有黑暗,有光亮。現在站在光裡的人是羅碧,但他也把黑暗帶來了光亮之中。溫暖、有力的黑暗。從前他和史艷文的音樂就是兩種極端,而能和極端融為一體的唯有極端。如今,依然是兩種極端。但他非常巧妙地融合兩人的音樂。
音樂。
跨越時間與空間的存在。
他的身份在舞台上不斷變化著。
一會兒他是雲州大儒俠,一會兒他是藏鏡人。有些時分,他似乎變成了史艷文。那張一模一樣的臉龐讓眾人剎那間分不清舞台上的人究竟是誰。
最後,他還是羅碧。
最後一首曲子,全是史艷文的手筆。羅碧沒有多做任何增加或改動。
但是當晚,所有人在那首曲子裡聽見的是,羅碧。
在那樣絢麗虛幻的聚光燈下,誰也無從得知——羅碧手上的樂器是史艷文的。
2022/10/22/SAT
(2023/02/27/MON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