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险峰用一个四不像的文体,写了一封送给东北人的百年情书。

星辰宇宙中的s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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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医生与王医生》书评

首先,我先给大家讲一个笑话。

说有个东北大哥去澡堂子洗澡,出来把老板给收拾了一顿,说澡堂子不好,咋不好呢,首先说澡堂子水不太行,大哥泡澡的时候,戴的金链子浮水面上了,小弟一起给大哥压金链子,还一直骂这个澡堂子水有问题,大哥丢了颜面,泡完了蒸回儿桑拿,又去搓澡,搓澡师傅搓的时候给大哥纹身搓掉了。

说实话,东北人这么多年,一直给人的印象不太好,因为东北那年大下岗后啊,大家反穷很厉害,共和国长子的优势再也没有了,满街都是没有活儿干的下岗工人,这些闲散人员在街上乱晃,就组成了各种大小黑恶势力,用这种方法来谋生,这就造成了东北人的形象在大部分人眼里,就跟罗永浩说的“每次我坐火车有人和我闲聊,问我是哪里人,我一说我是东北的,这个陌生人马上就很警惕,这其实也不怪他们,毕竟我们东北人,打劫强奸,无恶不作。”

我很久没看这种文学类书籍了,国内的更少看,这本书刚出来的时候,在豆瓣红火了好一阵,说各种的都有,有人说这本书有点单薄,两个人本来也没啥特色,而在我看来,这本书有太多一切尽在不言中,伊险峰为了审查机制,身段只能灵活点,还有人说,伊险峰这本四不像,生搬硬套一些社会理论知识,作者却完全没有任何社会学的厚度,让他以后别写书了,这在我看来,这句话说对了一半,伊险峰是一个从业多年的传媒新闻人,他确实不是什么社会学家,但他本来也不太擅长写太长的文章,以及小说,所以这个小说他也写了个访谈式的,可能他更擅长于采访别人,写一些观察报道的文章,在结合自己的思考,传播给大众,在我看来媒体人与学者其实船与渡口的关系,媒体人负责传播,让在岸上的民众坐上他们用于传播的小船,这艘船只要不是很偏颇,如实记录即可,船的文章深度要考虑到大众的接受性,写成学术类论文,只会赶走那些在岸上的人,而你有幸上了船,想去哪个渡口拜哪个码头是你的事儿,伊险峰书里也引用了大量社会学者的调查论文,如果你真的对东北过往或者某个社会学现象感到有兴趣,你就直接看论文好了,至于伊险峰的社会学思考,觉得他的社会学思考比较浅,那么大可以你自己写文章驳斥他,没必要在那里阴阳怪气伊险峰。至少对我来说,这个年月,还有人愿意写一本关心东北,关注沈阳的书,不考虑市场销售,已经实属不易。

故事开始说他回去同学聚会,伊险峰本人也算地道沈阳人了吧,他是海丰张出生的满族人,70年生的,和我母亲同时代人,找了自己的同学,算是普通人里的成功人士,年入百万的医生,科室一把手,对他们的人生展开了探索,从他们的祖上开始,讲沈阳的前身,还叫奉天的时候那些事儿。

“1939年张华阁娶了黄家小姐......日系打扮,看的出生活优裕。张岐和张荣都赶上了家境殷实的好时候,他们去买零食从来不用现钱,值得一提的是,张岐的儿子张晓刚说初二之前就没吃过肉,张晓刚的妈妈说他们家孩子从来不许喝汽水,这中间只差了不到20年。”这里作者没敢着墨太多,因为这里有个不能提的点,就是1959年中国发生了人为的三年自然灾害,1958年毛泽东提出了,钢铁产量赶英超美,全民大炼钢铁,建立人民公社等一系列非常反社会经济正常发展的政策,直接导致1500万人到5500万人非正常死亡。这里写到张华阁一家人,先于1956年被国家要求实行公私合营,这之前的几年,中共通过了一项政案,叫《关于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问题的决议(草案)》,那么书里用实际案例解释了一下这个狗屎条例是怎么执行的呢,“会议决定,对私营业主实行定息制度,私营业主,论规模与现在个体户水准相差不是太多,有甚至可能是摊位或门市,辛辛苦苦做了半生,有一天被国家宣布公私合营,若干股分归国家,但国家仁义,不会白拿,定你的资,付利息给你,只是你从此不能再赚利润----你不能做资本家。张华阁那年成为这个大东菜行副食品商店的采购员,太太这位黄家前小姐则成为卖肉组的售货员,夫妇二人有工资加上公私合营,额外有利息,生活还过得去,但质量大不如前。”我看完这段后,还是感觉咱们国家确实仁义,明明可以直接明抢,却还给你工资股份,让你公私合营,给你利息,本来一枪毙了你抢了你全家东西也不是不行的,这么看我党还是有菩萨心肠的。

那么我党这一次大型社会主义实验的结果是什么呢,书里写道:“到了困难时期,张华阁受到考验,粮食定量一个月之有二十七半斤一个月三两油,腿也浮肿了,一摁一个坑,最苦的时候没什么吃的,喝碗酱油汤,完了还是饿,大家都吃不上饭,都浮肿,所以没有太多抱怨。”短短20年,张家一家人包括大部分中国人生活能急转直下成这样,真是让人佩服我党的领导能力,看张家吃饭的那个标准,真是没比上海封城期间的的上海人强多少。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生活就已经很苦了呢,只要历史学的好,就应该知道不是,“张华阁的儿子张荣与张岐农忙是去农村劳动,报酬是四毛钱和购买疙瘩白的权力,疙瘩白就是圆白菜,我们最高兴就是背这些菜叶子回去,爸爸妈妈特别高兴,我们饿不死了。”为什么张荣会提到这些吗,因为比起1966年,没啥东西吃的年代,都成好年代了,1962年,七千人大会上,毛泽东因为造成几千万人死亡这一工作错误,受到党内反对质疑声音的压力,刘少奇对大饥荒的原因,提出了“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总结性发言,而在我看来,刘少奇这话给毛泽东留了三分薄面,这个事儿摆明”零分天灾,十分人祸“。而八届全会的时候,彭德怀一干人等根本不去参加。所以1966年的时候,毛泽东发动了文化大革命,矛头直指刘少奇与彭德怀。神仙打架,张华阁一家跟着遭了殃,书里写道:”张华阁以革命前小业主身份,成了地富反坏右中的右,后来张荣的同学帮着张华阁喊冤,结果惹怒了造反派,还升级了,成了地富反坏右的反动派,张华阁进了牛棚。张华阁的太太,爱美的资本家女儿黄小姐在被批斗的时候,漂亮的大卷发被剃成了阴阳头。”

说到这件事儿,我就想起了我姥姥和我讲她文革的时候事儿,那个时候所有人互相监督,我姥姥本人有点粗心大意,家里有双旧鞋要扔,她随手拿了张报纸,给鞋包上扔外面的时候,被隔壁一个死老太太发现她包鞋的报纸上印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是两个人握手,一个是毛泽东,一个是赫鲁晓夫,死老太太赶紧把这一重大消息报告给造反派,当时我姥姥怀着我妈妈,饶是我姥爷当时是个官员,这才给她个小小的惩戒,去车间穿铁片子,这位这辈子真是没吃过苦的官太太,一想到这件事儿就咬牙切齿,毕竟这是她这辈子为数不多的感到屈辱的时候。

我姥爷则和我说,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他运气好,他当时是入党积极分子,进步青年,技术大拿,组织派他去上海学习,上海学习的机会很难得,因为全国就上海能吃上东西,因为物资要保住上海的供应,当时和他一起学习得是一个身高1米9叫大牛的小伙子,当时他们去的时候,中午吃饭,上来一大盆白馒头,随便吃,这个大牛在北方饿的面黄肌瘦,看着白面馒头两眼发直,一口气吃了16个馒头,吃完人就不行了,涨的要死,根本消化不了,人活活撑死了。送医院也没救回来。

他老用这个故事来叮嘱我要好好细嚼慢咽以及包含对过去那个荒唐年代失去的人一种缅怀,他是一个很重感情很念旧,也是一个保护家里的人的那种传统中国男人。

书中开始写到了王医生,里面花了点笔墨讲到王医生的教育苦恼,我刚看到的时候,还在想,上初中的青春期孩子和父母有什么矛盾,无非就是早恋,学习不好,爸妈就操点心呗,结果我发现,伊险峰写的确实是非虚构文学,因为有些事儿,当你真的写出来,那生活绝对远远高于戏剧。

王医生的女儿王子琪和他爸有意识形态冲突问题,书中写:”王平计划将女儿送出国,完成学业,女儿却很快将这个计划归结为父母“落后”,质问父母,中国这么好,你们为什么总要我出国。她着急入共青团,将来要加入共产党,王平就和女儿沟通,结果不行,不能说中国不好,网上有一些小文章,说美国其实不好,然后她就可信了,王平说这写的很片面,你长大就明白了。她不行,不能说,不能争。”(我看到这里真的笑得满床打滚!)那么王平的态度呢,王平说:“他对国家没有反感,与很多这个年龄的人一样,他保守且听话,没太多意识形态分辨能力,你要和他认真起来,王平可能还要表现出了犬儒那一面,王平不理解她女儿王子琪为什么劲儿劲儿的。”伊险峰在后面诠释了大段他对于王平这样表现形态的原因,还给王平说成一个具有波西米亚人生观的人,但在我看来,我是觉得王子琪今天这个样子完全和王平教育有关,反共教育必须趁早,不然跑不过共党洗脑的速度,我和我妈妈以及姥爷完全都没有这种沟通障碍,一家人能产生这么大的分歧,摆明内部有问题。我犹还记得在我也就五六岁的时候,我姥爷已经退休了,成为了一个每天送我上下学的普通老头,但老爷子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每天在家准点看新闻联播,看完之后,在旁边跟着瞎看且只有六岁的我说,共产党不是个东西,就在那里搞独裁,知道吗?

这对六岁的我,感到很震撼,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学习到独裁这个词,而且这还不是什么好词,排名这个之后,他骂的最多的是李鹏,李鹏当时和江泽民搭配成了江李组合,据说李鹏这个人缘不太好,党内人缘都极差,民间对他评价更为差劲,据说选总理的时候,还史无前例的收获了210个反对票(真想知道这210个人是谁?)但当时我太小还不足以理解我姥爷为什么吃着共产党的饭,在这里砸着共产党的锅,他一个农村穷小子,18岁那年搭上兰州炼油厂的招工火车,而后一路靠着自己的努力和打拼,手里大权在握,可以说他是同龄人活得比较体面的人,他几乎吃了体制内和党的许多红利,他高额的退休金,他出国学习的机会,他手握权力给家人创造了很多当时普通人没有的生活,他自己也是党员,但却非常厌恶这个党,前面我说道,他是一个内心很柔软的人,还记得文革的时候,每一个部门都要揪出两个以上的右派来批斗,他很不情愿,那是个技术部门,不愿意搞那些意识形态,组织上对他有微词,他只能昧着良心,选了两个倒霉蛋,扣上右派的帽子,这件事儿他终身都很愧疚,他不愿意指控其他人,但是枪口也不能抬高一寸,不然火会烧到自己身上,他谈到厂子里当时来了个清华大学的高才生,被打死了,批斗死的,他本人学历不高,只是个小学文凭,却很聪明,说这是老毛这混蛋造的孽,为了斗倒刘少奇,害死那么多人,当时,我姥姥的外甥女被下放到农村,他手里有一个调度名额,他行使了他的权力,给自己的亲人开了个小小的后门,把老婆娘家的外甥女,从农村里捞了出来,到厂子里当职工,知识青年农村下放这个事儿到底有多荒唐,他很清楚。

很多年后,我和他聊起这些往事,我已经长大了,6岁我只是一个信息接收者,十几岁的我已经有了更好的思考能力,我有一次和他的交流中,他说这个体制内,没什么好人,没办法做好人,他现在老了,也觉得良心不安,当年为了争取机会,也斗下去过很多竞争对手,也说了太多的违心的话,可是啊,当时的年代选择太少,人只能依靠体制内生活。当然了,这场谈话最后出现了欧亨利式结局,他说,他自己出身太穷了,家里给不了什么指导,都是自己的摸索打拼,如果当时能有贵人恩师,早点圆滑世故一点,多会来事儿一些,说不定这个官能做的更大,绝对不会这个位置就退休了。

“来事儿”是一个东北用词,其实意思就是人把自己奴化妾化,讨巧挖空心思学会让别人感到舒服,我姥爷以前老是收拾我,让我稍微会来点事儿,察言观色能力好点,可惜事与愿违,我就是学不会,让别人不舒服的方法我知道大把。

话说回王平,这里有一个有趣的背景,是说王平的夫人李丽是在北京读的大学,当时李丽身边很多同学毕业后都选择留北京,更优秀的选择去美国,所以在王平和李丽的心里埋下想把孩子送出国的意愿,包括里面的张医生,和老婆常年两地分居,老婆在美国,两个人没孩子,他老婆当年也很想离开中国去美国,还有张医生的妹妹,里面写到这个张慧娟,学习很好,心气如同母亲一般,也非常高,人要强,一直想通过学习,考大学,留学出国,可是母亲眼界浅,非让张慧娟去航空学院,工作稳定,家里不宽裕,可以早点赚钱,最后结局是张慧娟拗不过,听从了家里安排,后来张慧娟辞了稳定工作,自己想办法移民去了加拿大。这个是故事的明线,我看到这里算计了一下这些人的年纪,70年出生,89年应该正好上大学,想必都是经历过89学潮的一代吧,那不奇怪当时的精英学生都想往美国跑,这本书我估计伊险峰打死都不敢提这个事儿一句,只是隐晦传达这群人都有个出国梦,这个梦是谁种下的呢,什么时候种下的呢,似乎成了一个潜意识里的幽灵。实际上上一代选择捂住嘴,就会蒙上下一代的眼睛,王平李丽在家里全力维护出一个普通百姓,与世无争的形象,给女儿打造一个舒服的温室花园,尽量不让女儿过早收到社会阴暗面信息,结果被共党洗脑反噬,产生了搞笑的家庭内部矛盾局面。

后面有一章,提到了张医生与王医生以及我们大多数东北人,对于南方人的评价和向往,这一章在我看来简直魔幻和新奇(前提是因为我10岁就被妈妈从大连带去上海了,所以这一章在我看来很魔幻),里面提到东北人在南方人面前有一种自卑感,南方人聪明,脑子好,南方管理开放,像国外,商业贸易灵活,南方人都很有钱,东北不行,体制僵化,投资不过山海关,沈阳喊复兴这么多年还这样,李丽去了一趟上海,逛了思南路,感觉这个就是上海风情,心生向往,和沈阳完全不一样,但为什么张医生和王医生不去上海呢,由于两个人的职业属性,不好跳过去,在沈阳医院有自己的地位名气,有自己的科室,所以去不了上海和南方,但是很向往,王平觉得女儿以后去上海也很好,可是上海房子太贵了,不舍得女儿租房子受苦,想全款给女儿买房子,让孩子不受上班的夹板气。

我很难判断这是大部分土著东北人的想法,还就是张医生与王医生两个人的想法,因为在我记忆里,我们这些从东北出来的,实际上来上海的目的都非常的纯粹,我们是来这里挣钱的,不是来和你们上海人玩的,在我印象中,我们家从来不交往本地人以及南方人,我父母那辈人有一种简单粗暴的生存法则,那就是地域歧视+抱团,我母亲的朋友大部分都是东北人,而且基本都是石油子弟,从东北大环境里出来了,但其实人际交往还陷入原先的小圈子里,我大部分阿姨都是官太太和富太太,她们老公做的生意堪称官商勾结,挖社会主义墙角,体制内的凭着权力拿活儿给自己的商人兄弟干,形成了亲密的联盟,大家形成团体后,大概会互相交换资源,比如一起看楼盘商铺,想着怎么炒房子,内部有消息知道油价要涨,找关系买一些原油屯着,然后想办法赚利差,互相介绍工程单,从中对缝,一起开饭店经营美容院,包括医疗资源互相介绍(感谢上海顶尖的医疗资源,以及我妈攀的这些关系,不然我这破身体在东北早没了。)在这个过程中,东北人与东北人之间产生了极致的信任,包括在饭桌上交流一些快和刑事犯罪有关的事儿了,比如我有个阿姨,05年在张江上班,那时候张江还是个鬼地方,刚发展,晚上路灯都没有,阿姨下了夜班,开车没注意,撞死了个人,她老公在酒桌上谈笑风生,讲起了这件事儿,说,赔了我100多万,当时我年纪小,还在桌边啃猪蹄,他们似乎没觉得这种话小孩子没什么不能听的,而后,我对这个叔叔的印象一直不太好,那天一条人命,与炖的软糯猪蹄在我嘴里糯化,东北人之间这种信任没有为什么,就因为大家拥有一个故土,这种抱团会产生极大的排他性,比如,看到上海人小心点,不要和他们来往,安徽人都是骗子,浙江江苏人做买卖特小气,温州人太精明了,最搞笑的是,对东北人评价也不高,我妈和我阿姨前几年回了东北参加同学聚会,说回去了很不习惯,东北人素质太差,人还特别装,嘲笑以前同学穿貂,她俩穿着羽绒服显得格格不入,回来还感叹,还好出来了,不出来看以前同学同事还在厂子倒班挣死工资,东北房子贬值的厉害,根本不值钱了,手里现金也没几个,这个年纪也就混这样了,而后话题一转,忆往昔峥嵘岁月,叹今时岁月静好。

我觉得米饭有夹生的,人应该也有夹生的,我妈他们这群在哪个城市都格格不入,信仰有钱到哪里都是大奶奶的人,自形成了一个社交圈群体,这让我这代人看着很费解,因为我很小就天南海北的跑,认识的人也多,其实哪个地方人都有不一样,实在不可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时常会遇到一些人,聊天会问到我是哪里人,我说东北人,我基本会隐瞒一下我在上海长大的经历,因为我确实会在一些人脸上读出当他们听到上海的时候,那种羡慕与酸,而后和我无关紧要的打压几句上海,什么上海太大了,房价太高了,我一般都会表示同意,说,你说得对。

上海封城的时候,和我住一栋楼的好几个人都是东北人,他们知道我一个人,不太会做饭,很热心给我送家里包好的韭菜盒子,饺子,馅饼与血肠给我吃,大家在这缺吃少喝的封城生活中开始讨论东北的美食,有人很怀念李连贵熏肉大饼,锅包肉必须老式糖醋汁的好吃,沈阳的烤鸡架子和哈尔滨中央大道的毛肚烤串,我问他们你们喜欢上海吗,他们说一般,来上海生活压力大,上海人也不咋样,很多老上海人素质不高,人跟蝗虫一样,我又问,你们会回东北吗?他们说,也不会,东北体制味儿太浓了。

看来这个“南方”,是一个围城,围城内的和围城外的,看到的东西还是不一样。

这些年,我几乎很少回东北,回去也就是在大连偶尔呆一个月,大连在薄熙来提出的“花园城市”概念打造下,已经是东北味最不浓厚的城市了,有时候在房子里望着窗外的海景,也不觉得东北有多落后,但是只有想起小时候去了次黑龙江,才感觉到东北那种衰败与压抑感扑面而来,我爷爷奶奶都是满人,我奶奶手巧,会勾毛线,做衣服,那时候我回去,她给我做了清宫剧里小主们用毛滚边保暖袖筒子,和贴身小袄,东北的天是灰的,街上到处都是泥雪未化的泥泞路,我身边很多南方人没见过雪,对雪有一种奇妙的浪漫幻想,但对我这个东北人来说雪真的太讨厌了,因为路又湿又滑又结冰,人穿的太厚行动不方便。天太冷了窝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东北读书的气氛也很压抑,教材比上海难很多,我当时陪姐姐去上补习班,教室里黑压压低着头拼命死学的小镇做题家,老师讲课也很无趣,基本就是死记硬背填鸭式考试技巧,而我那个时候,只关心上海要开漫展了,必须要去看一下《高达seed》的展位,买个娜克斯粉色头发上同款发夹。但我妈在我的专业选择上,却非常东北父母,和王医生与张医生基本一致,必须学理工科方向的,不能搞文科。这好像是东北人因为苏联时代吃到技术工人发展福利产生的后遗症。

直到今天,东北也没缓过来,更多东北人逃离东北,中国人口人才流出最严重的省份,鹤岗房价基本都快同于白送,而成了一个网红城市,没人关注他,他就这样被嘲笑,被轻视,从百年前闯关东的繁荣,轮转到今天的地步,我无法评价那场下岗潮是对是错,从大局上来看,朱镕基也没办法做一个更好的决策,可从历史的长度来看,一个国家因为之前的一些错误政策,将这么多人的生计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后要用几代人的未来偿还。

伊险峰是我关注多年的媒体人,我从2008上高中的时候,就买《第一财经周刊》来看,那时候零用钱有几百块,刚创刊的一财一本25块钱,可以说花了我四分之一的零用钱,在那之前,我初中最喜欢买的杂志是郭敬明创刊的《最小说》,我妈很不高兴,她觉得我看的东西太LOW,之后看我看一财这才松了口气,一财早期的风格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模仿《纽约客》的,从杂志的大小,封面的装帧,包括市场定位,打算做一个比较年轻时尚白领化的商业杂志,对于上高中的我来说内容刚刚好,杂志开篇通常都是主编的话,当时这个杂志的主编就是伊险峰,我一下子就记住了个名字,因为伊这个姓太少,大部分都是满族人,名字也很有特色(个人不建议给孩子起这种名字,人生会有太大跌宕起伏。)伊险峰是一个非常善于写短篇的人,可能做媒体追新闻有关系,他写文章笔力很浑厚,文章短小精悍,概括能力很不错,但是似乎写短篇的人在写长篇的时候,就体现不出什么优势,所以这套非虚构文学类采访文学,他的文笔缺憾也体现出来,这个问题刘以鬯先生也有,刘以鬯先生的短篇《蛇》是我心中短篇小说里写行画意,寥寥数笔道进人性凉薄的神作。可显然这样的意识流放进他的中篇小说《对倒》里就看不出这种魑魅魍魉之感。因为篇幅太长了,故事性被削弱了,要说短篇媒体稿件和长篇小说都有能力驾驭的很好的作家,可能只有金庸了。

而后,一财作为“船”的作用,引领我去了合适我的码头,我就不再订阅一财,一财已经不能满足我的阅读需求了,可我还是会偶尔关注伊险峰,我当时就感觉他不可能安分在体制内做主编,这是一个不安分的人,他2014年的时候出来创办了流媒体app好奇心日报,当时我很为他高兴,我身边很多人都下载并在网页上浏览好奇心日报,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在三年后被意外叫停,而后我在一个报道上看到说,他因为创业失败压力大,到处找投资,内心抑郁得了焦虑症,需要吃药才能维持正常生活,该记者还在文章中揶揄伊险峰,说他当时不该从离开上海文广跳出来,因为背靠大树最不缺钱,现在自己出来创业,到处白饶着要找投资人,我当时第一是比较同情伊险峰好好的事业,简直莫名其妙就被腰斩了,二是,伊险峰离不离开上海文广,也是他个人的选择,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而后的某一天,我突然发现伊险峰写了本书,在豆瓣火了,有很高的讨论热度,小说是关于东北的。

今年我意外听到了一个关于伊险峰的访谈,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QFt1HERtA4&t=1s(伊险峰与杨樱不明白博客访谈),似乎在墙外,伊险峰表达的东西比他在墙内说的东西多的多,他当然对国家很不满,包括他在上海封城期间办了两个特刊,表达他对防疫工作的不满,甚至是被警察找去谈话他也不太在乎,表达他在巨大的政治绞肉机面前,依然还是想用尽自己全力去说点什么。作为他多年的老追随者,我迅速的下载了小鸟文学,无论如何,伊险峰的杂志,总是比较符合我的审美,虽然他本人在我印象里是一个胖胖憨憨的圆脸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但是,似乎总是透过那副眼镜展露其为人的倔强。

这本书的后面他谈到了东北能否文艺复兴,在我看来越来越难,在一众仙侠偶像剧里,似乎中国电影电视剧越来越不愿意触碰底层人民的真实生活,而关于东北生活的诸多影视剧作品里似乎在难有马大帅这样高度的影视作品。就像豆瓣评价的,人类迄今为止,只有两部文艺作品说透了人对自身局限性的焦虑以及对这种焦虑的突破。一部是《浮士德》,另一部是《马大帅》。

我越长大,就离东北越远,犹如无根之水,口音似乎也家里的要求下,一点东北话音不许有,东北成了遥远的记忆,成了卡尔维诺笔下看不见的城市。我成了这个城市的异乡人,不觉感叹贺知章那首《回想偶书》,倒进我们这些夹生人的心酸。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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