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兄似友的情誼
S在我們較為熟稔後,曾戲謔地提到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他說:「Angela真是個恰北北(兇巴巴)的女生。」
這也喚起我第一次見到S的情形,他因為報到手續到會計部找我。
看似四十多歲的S,有著中等略為發福的身材,戴著一副厚重的金邊眼鏡,說話時雙眼變得有些鬥雞,且常皺著眉頭。他的聲音細小但有著磁性,語調裡常帶的ㄏㄣ的音,像是梗在喉嚨,含混不清。一聽他口音,就知道不是個土生土長的台灣人。
公司有上千名員工,偶有同事會來找我。會對S存有印象,除因為他奇怪的口音,也因為他嘮嘮叨叨地說了好久,才切入正題,讓忙碌及急躁的我幾乎失去耐性,也難怪他會說我恰北北。
他所屬的部門有一群同事常組隊參加公司登山社的活動,我也是登山社的一員,我們常一起登山健行。逐漸熟稔後,他們偶爾也會邀我參加自辦的活動。
據他的同事說,S是韓國華僑,來台就讀大學,畢業後在公司服務了幾年,也很活躍。之後與太太移民美國,又因故獨自回到台灣,繼續在老東家服務,也難怪資淺的我不認識這號人物。
S後來被推舉為公司福利會的總幹事,找了幾個常一起爬山的同事幫忙,我也是其中之一。我們常在工作之餘,聚在一起討論及規劃福利會的活動,也常一起參加活動。
因為如此,我們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他也在我情傷的那幾年,像兄長一般地陪伴我支持我,直到我出國。
S是個博學多聞又很會說故事的人。
S在韓國的老家是經營餐廳,因此他擅於食材的選擇及烹飪;他曾待過美國及南美,因此有許多異國的生活經驗。這些都讓他成為一個說故事的高手,也令我們這些久居台灣從未出國的井底之蛙佩服不已。
S也是個慷慨大方且又體貼的人。
他常請我(們)吃飯,教我們如何正確地使用刀叉及品嘗食物。鄉巴佬的我第一次吃到道地的銅盤烤肉,也學會優質牛排不能放在鐵板上滋滋地發出油爆聲,而是放在熱盤上,靜悄悄地送上桌。
他也常請我(們)看戲,那是我進劇場看戲最頻繁的時期,還看了台灣第一齣集合大師們編成的歌舞劇《棋王》,看完澎湃不已,進而認識新象的行銷企劃人員,與她結下另一段情誼,也更了解劇場的運作。
他常送我書,與我討論作者及書中的情節;他也寫文章,我常是第一個讀者;他在我英國讀書期間,定期寫信給我,也代我接待到台灣參訪的英國老師們。
走在人行道上,S總是細心地護著我(們),走在最靠車道處,也不忘在任何場合禮讓女士先行。他常說,上車或入座時,如果男士沒為妳開車門或拉椅子,那麼就別嫁給他。
當我決定出國後,他開始在市郊的停車場教我開車,帶我到市場教我買菜,並教我基本的烹飪原則。魯鈍又心有旁騖的我,既沒學會開車,買菜做菜也是哩哩落落。
離家出國前,我將陳年手扎及日記等整理成一大箱,託給S保管。他二話不說,開車載走那小型冰箱尺寸的紙箱,並在他家找了個角落,安置那只紙箱。那只頗有份量的紙箱,也隨著他搬家而搬家。
他一直保管著那只紙箱,直到我回台半年,決定搬離老家在外租屋後,他才開車將紙箱送到我的住宿(《捨於離》)。
婚後,我與S雖未常聯繫,但久久也會碰一次面。某年暑假,他說他想送我一件他的收藏品,慶祝我們購入新房。
那是只古典的花梨木八角鏡,掛在書房非常適宜。
他說,他要離開台灣了。他已經辭職且撤銷目前使用的手機門號,以後再也找不到他,再也不會見面了。我沒問為什麼,也沒問要去哪,因為他一直都是這麼的特立獨行。
這麼多年來,書房的八角鏡始終光可鑑人,但他就像在人間消失般,再也沒有任何的消息。我非常珍惜這段如兄似友的情誼,也祝福他,無論身在何方都能平安健康,過著悠然閒適的日子。
其實《迪克與我》、《雉雞的滋味》及《年輕的妳,知道愛是甚麼》中所提到的故事更符合 Day 1:「難以定義,但對我意義重大的關係」,但懶得舊調重彈,好不容易才寫成這篇《如兄似友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