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22 山城日子

來到六龜一個月，每個週末下山時，陸續跟一些也是好一陣子沒見面的朋友們見到面，偶爾被問起山上的生活。

當初搬家時，像把人生重新翻過一遍。人家搬家時是果斷區分要的、不要的，然後迅速就打包整理起來，我卻像重新檢視自己二十五年來的人生一樣，把所有東西打開、審視、揀選、再重新分類。那些十八歲以來收過的每一封信，每一張明信片，去過的每一個國家、每一個地方所留下的紀念品。

像難產，時不時卡在過去的通道裡，得用力把自己推出。來來回回，一次次分娩出可以重新開始的自己。

搬到新家後，也同樣花了比其他人想像中更長的時間整理，想著要如何區分出睡覺區、更衣區、貓咪區、工作區及廚房的空間。整理好的新家，有好多自己好喜歡的小巧思跟空間。沒有床頭櫃，就用紙箱鋪上印度風的毯子；亞麻色的大地毯劃分出工作區，上頭有自己花了三個小時、還組裝到手長繭的木頭小桌，及一張米荖現在很愛、每天要至少抓它個三十下的和室椅；工作區正對著一個小書櫃，因為小書櫃的書比較雜，看起來太礙眼，就拿出當時在阮劇團上課時，玩的植物染的布蓋上，旁邊有個小木箱裡裝滿雜物，怕米荖去弄亂裡頭的東西，又蓋上去年參加別人婚宴時、包裝喜餅的花布，竟也無違和感；曾經有一陣子很愛扭貓咪扭蛋，那些貓貓們現在則或趴在大書櫃的書上，或蹭著書；最上頭擺著這年頭已經沒有人在買的CD、一直以來收藏的專輯；延伸出去的牆面劃分成電影（貼著超級大國民、少年吔安啦）、音樂（貼著林生祥、萬芳、張雨生）、山、海、植物幾區，貼上喜愛的海報、明信片或酷卡，當然還有自己喜愛的越南、印度、尼泊爾。

於是，留下來的，一起帶走帶上山的，都是自己喜愛、可以平靜下來的東西了。

雖然一開始也難免會有種焦慮，總會有種在市區的其他人一定學地比自己多、上了很多課的錯覺。

被上課焦慮氾濫的那幾天，一天早上要走路去上班時，從六龜鎮上那條最熱鬧的緩坡直直往前，一抬頭忽然看見遠方清晰可見的山的稜線，彷彿甚至依稀可以看見每一株樹的輪廓，十月底、十一月初，滿山頭的欒樹正值開著粉紅色花的季節。才忽然對自己先前的執念哭笑不得，欸，我在山上了欸，在自己夢寐以求的環境工作了耶，每天都離山那麼近，你還在焦慮什麼？

對啊，我就住在山上了耶，這件事有時光想到就忍不住想笑。前幾天開玩笑和朋友說，平日在山上的生活幾乎像打禪，或修煉，摒除外物欲念。

沒有市區的種種娛樂，這裡就是山腰上的一個小鎮。沒有夜診的時段，有幾乎整個晚上屬於自己的時間，好好睡覺，煮飯，看書，在這好安靜、好安靜的小鎮。

在這邊的日子，也是規律地平均每週在週末時下山一次，這也是目前自己還蠻喜歡的頻率。在市區的時間少一些，反而似乎更能夠把時間留給重要的朋友。這是最近一個月來，見了些幾個月不見（畢竟我的時間尺度就是以月在起跳的）、重要的朋友，有過一些美好的對話與時光後的小小心得。

而回上山的路上，總是坐上那班從市區出發的末班車，搖搖晃晃，在入夜許久後，回到山的懷抱。十一月，忘了是要催花還是延後開花，公路兩旁、荖濃溪旁，燈火通明的是火龍果園的光照，我們戲稱「火龍果夜市」，像極了被顛倒了的星空。

原來，土地上也可以長出星星，在安靜的山城，跟暫居的異鄉人說，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