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 变(7)
老叔离开中南海时,土佐派了一队中南海警卫保护他,豪爽地说以后那就是他的专属卫队。卫队长是一位军服笔挺皮鞋锃亮的少校。卫队分乘三辆车,一辆在前,两辆在后。少校与老叔同车,坐在前排副座。此车是总理的防弹车,土佐给了老叔。「人在一切在!」土佐叮咛老叔以后出门一定要乘这辆防弹车。如果是泛泛表示关心,可听可不听,但是土佐同时这样向少校交待,就成了命令——老叔以后出行只能用这辆车。
一路是政治局常委享用的一级安保,全线绿灯,其他车辆限行,路口武警拦停行人。老叔知道主席一定给总理的车安装了窃听设备。中南海车辆都归土佐管,窃听也由土佐负责。现在土佐把车给老叔,什么事不用费就可以窃听老叔。老叔痛快地放了一个响屁。卫队是保护他的,也是监视他的,需要时可以抓捕他。这是主席给每个政治局常委和委员的待遇。靠这种方式,所有人都被主席捏在手心。现在主席死了,那只手还在,就是土佐。
不过老叔并不在乎土佐,他只是主席的家奴,没了主子便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往下该怎么走。土佐现在的所为不过是按照主席给他注入的惯性。虽然土佐竭力掩饰,可是一夜相处让老叔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惶惑。他原来的目标非常明确,死心塌地忠于主子,保卫主子,也把自己一生托付给主子。当主子突然消失了,他的立足点也随之坍塌,如同在虚空坠落,抓住什么算什么。而第一个伸出手来让他抓住的正好是老叔。
土佐表示服从老叔指挥,只是为一旦失败可以推脱责任。人的野心一旦有可能释放便会膨胀。原来正是因为主席绝对信任他,他只能当土佐,不会再干别的,现在却成了核心。老叔鼓励土佐的膨胀。没有野心的人不会敢参与政变,而此刻政变成功的关键正是土佐。主席在世时把中央警卫局从原本只保卫中央首长,到后来凡是在京的正部级以上现职官员及高级将领全由中央警卫局保卫。看似是一种荣耀,却相当于把刀时刻架到了那些官员脖子上,他们的行踪也随时收入主席的耳目。
主席给警卫局所有士兵授予中南海卫士称号,军饷和待遇远超其他部队,惠及每人的家庭,加上无条件服从的洗脑,把中南海警卫部队训练为只听命于他一个人的御林军。对这支部队,其他常委说话都没用,宪法也没用,只有土佐代理他发令。主席布下了一个天衣无缝的铁网,收网的绳头平时由土佐替他拉着,而一旦主席死了,整个铁网就属土佐了。老叔现在也在土佐的网里。
车到国安委,中南海卫队被安排在一楼休息室,老叔不会给他们进入国安委的权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感觉赢了开局的老叔一夜没睡却心情振奋。专制社会一旦独裁者身亡,就是重新洗牌的权力真空,胜负往往取决于谁能抢先一步,不用多,一步就好。当其他人还懵然不知或处于震惊时,谁在事先谋划了全盘,有布局和步骤,走出第一步,其他人就不得不充当被动的反应者,被那先行一步引入路径依赖,一步先而步步先,最终由自己填补真空。
这次只有老叔事先知道会发生什么,因此是唯一有布局和步骤的。然而在发生前更像是幻想,就像幻想干一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即使把整个过程包括细微末节都想到,也只是供手淫时过瘾,不是真干,甚至能真干时也会吓得逃避。哪怕在昨天早上起床时,老叔都不会想到真能走出这一步,更不敢想走到目前这程度,直到亲眼看见主席死亡的一刻,才真正意识到幻想和现实没有了界线。
对老叔这种一生在统治机器中摸爬滚打的实操者,即使是幻想也离不开操作的按部就班。是幻想的意淫还是现实的步骤,只取决于主席是死还是活。幻想时形成的布局和步骤,主席一死便不再是幻想,立刻成为最佳的操作方案。至此的开局顺利,都来自那方案掌握了对局势的主导。
看似冷静坚定的老叔,其实心里一直惶惶,并不确定是否该如此,走下去会是什么结果。按他的真心与性格是不想搞到这一步的。从得知主席搞防疫庆功绕开他,就意识到自己将被当做替罪羊,他想到了后面会发生的所有危险,远比赵归自以为给他指明的充分,却想不出解脱的办法。专制社会就是这样,只要是独裁者的决定,便会锁住所有环节,任何试图改变都绕不过独裁者,因此便没有希望。在老叔已经准备引颈待宰时。赵归把他唯一没考虑的选项端了出来——去掉锁住所有环节的那一环,不就能得到根本解决?保自己,这是唯一的选择。并非只能等死,只是老叔要活,主席就得死。为了救自己,没有什么不可做,反正已经活不成,还有什么不敢做?当老叔看清这一点,剩下的便只是怎么实现的具体操作。
看上去整个过程都是赵归在推,老叔在赵归面前显得被动、胆小和装傻,其实那是因为老叔知道无需自己介入,该做的赵归都能做。他了解赵归,就像了解养了多年的猎犬,完全熟悉其品性,以及如何引导其按自己的意志行事。那不必非得明说。何时见过主人会跟猎犬讨论行动计划?主人要做的只是指给猎犬看猎物,并在合适时机解开绳索把猎犬放出笼。
赵归完成了,完成得很精彩。老叔此刻升起一丝对赵归的惋惜。从柜里取出一瓶茅台,打开包装,自己喝一口,剩下的整瓶扔进销毁口。那是赵归最爱喝的酒。他聪明的话就不该回来,立刻出国,保持低调再不露头。他搞到的钱足够全家后半辈子享受。当然他不可能那样做,否则他就不会做这事。他那么快地往回赶,是要来拿权力的。单枪匹马的成功让他瞬间膨胀,电话里的口气已经太明显,以后只能膨胀得更多。不过这还不是不可包容的,九组追踪才是分水岭。赵归一定会被追查,最终一定会引向老叔,消弭于未然是不得已。扔进销毁口的茅台会和赵归汇合。楼内各个办公室的销毁口都到那里,只是B500用于处理大件,不管是纸张、塑料,还是金属或血肉,不管是文件、电脑,还是枪支或活人,进去都先绞碎成末,被高压蒸汽冲进能化掉金属的分解液,变成液体进入汽化室,再无形无色无味地排入空气,就此蒸发。
现在赵归不再是问题,只剩刘刚和李博,以及楼顶与电子蜂有关的各种证据。赵归一天没出现,刘刚会不会恐慌?没有赵归操纵升降梯,二人下不了楼,现在是什么状态?大事搞定后,老叔的思虑便转移到这里。自从把楼顶给赵归做试验,那儿的监控就被老叔限制为只有自己能看。第一眼就感到不妙,全景镜头中没有人。摇镜头,发现一个天线柱后面露出一只脚。镜头推近,黑色休闲皮鞋,没穿袜子,失去支撑力而一侧着地。换到另一侧的摄像头,看到躺在地上的躯体——不,已经是尸体——背朝镜头,脸向柱子。光从背影无法判断是刘刚还是李博,另一个显然已离开。
老叔查看楼门信息,未曾开过,也未遭损坏。让监控录像跳到前面,以快进方式回看。看到了李博跟刘刚要梦造仪;看到了李博要离开时被赵归撂倒;看到了赵归释放电子蜂后自己乘升降梯下楼,走前交待刘刚等他如何处置李博的通知。李博一直昏迷。刘刚脱掉T恤衫吹风乘凉。大典彩排开始后,刘刚伏在平台围墙看天安门方向,数天上参加彩排的飞机。直到第一组电子蜂返回,刘刚消遣地观察电子蜂如何回巢。四个电子蜂间隔相同距离,一个接一个飞进蜂巢的喇叭状入口,没有异常。三十五秒后,第二组电子蜂归来,飞过正在观看的刘刚时,领头蜂有个空中停顿的动作,像收到值得警觉的信号,突然换了方向,从巡航飞行变成向刘刚的俯冲。曾跟电子蜂演练过多次的刘刚意识到危险,迅速晃动身体,挥手打飞了第一枚针弹,但是被擦伤右手。如果他没有脱掉T恤衫,第二只电子蜂从他背后发射的针弹会被衣服弹掉,现在却毫无阻挡地扎到他脊背上。刺痛使刘刚知道不妙,一边伸手摸背后一边大叫「操你祖宗啊」。这使他耽误了躲闪,第三个电子蜂的针弹扎进他右耳孔,第四枚针弹射中他的后颈。刘刚晃了几晃重重倒地,撞倒了饮水机,流水汩汩……
老叔不明白电子蜂为何把刘刚当成目标,但实际效果却如天助又去掉一个隐患,值得庆幸。录像快进到李博清醒过来,刘刚的尸体先使他震惊,很快又镇静。从李博的形态能感觉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的下一步动作看得出对离开楼顶早有琢磨。确认双肩背包里梦造仪还在,取出一双手工布鞋换上。从一个消防设备柜里取出高楼逃生缓降器,老叔这才想起曾经组织员工演习过如何使用。李博用得笨拙,钢丝绳一端挂钩挂进平台预埋的金属环,另一端的安全带套在身上绑好。贴着楼的外立面平稳下降是逃生器自动控制,两分钟多一点便从楼顶下到地面。李博走到街上后很快就失去踪迹,显然事先已经掌握哪里是监控盲区。此人不像平时表现的那么呆瓜。
对于老叔,李博的威胁小一些,基本没有直接联系,赵归也不会让他知道內情,不过他掌握的鞋联网、性鞋距,以及SID与电子蜂匹配的实验,也足够让人顺藤摸瓜到老叔。反复考虑,老叔决定不搞搜捕,尤其不能搞通缉,那反而使李博被人注意,增加其他介入,容易失控。反正国安委人员没有护照,不担心他出境。他换上手工鞋也可以看出是要躲藏。那就好。只要不落到他人手中,暂时抓不到他也没关系……
秘书在内线通话器报告:「蛛网组到齐了。」
眼下要紧的是先抓住权力,后面无论发生什么,有权就好说。最终当然要解决李博,彻底消除隐患。眼下先让外勤秘书查清李博的所有社会联系,全部监控起来,守株待兔,人总有割不断的亲情,也需要获得帮助,那时就会发现他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