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害與被害,你今天默哀了嗎?
1945年8月6日,美軍在廣島投下一枚原子彈。每年的8月6日上午8點15分(JST),也就是原子彈投下的那一刻,廣島市和平紀念公園會響起鐘聲,所有與會者默哀1分鐘。
今年的8月6日恰逢奧運期間,日本奧委會(JOC)稱,廣島市要求國際奧委會(IOC)呼籲運動員們一齊默哀。這項呼籲默哀的請求,不僅在網路上有連署,社交平台上也出現「全日本都在默哀,奧運也不能例外」的聲音。IOC日前針對「默哀」要求作出回應,稱將在閉幕式回顧歷史上的悲劇,但並不限於特定事件。
長期在亞洲各地從事和平運動、翻譯且紀錄核爆經驗的乗松聡子,卻對這樣的「默哀請求」抱持懷疑的態度。
早期在加拿大求學時,乗松聡子認為傳達廣島與長崎的原爆經驗至關重要,但當他透過菲律賓、新加坡、印尼等地的朋友而了解日軍在戰爭中的暴行時,乗松聡子她才驚覺日本與其他國家對當時的戰爭有著全然不同的記憶與看法。
根據乗松聡子發表在朝日新聞社《WEBRONZA 論座》的文章,日本自開國(編按:相對於「鎖國」而言)以來追趕歐美,並在亞太地區以殖民統治與侵略戰爭來擴張帝國的版圖。美國在太平洋侵略戰爭後期,空襲日本各地且於廣島、長崎各投下一枚原子彈,造成大規模平民死傷,犯罪行為是無庸置疑的。然而,當日本人在國外舉行原子彈相關展覽時,或者與亞洲、歐美朋友談起這段歷史時,主題往往只側重美軍空襲以及廣島長崎的原子彈爆炸,對亞洲同胞被日本殘酷統治、強迫動員、徵用、屠殺等長達七十多年的殖民侵略史,以及日本帝國虐待盟軍戰俘等事件,卻避而不談。
乗松聡子認為,在奧運此等重要的國際賽事中,各國各地的相關人士雲集日本,其中肯定有人來自遭受日軍傷害的地區,那麼,要求每個擁有不同歷史經驗的人都一齊默哀哀悼,或許是強人所難。與此同時,同樣是在奧運賽事期間(7/23至8/8)的朝鮮戰爭(即韓戰)停戰協定簽署日(7/27),卻未如「原爆日」被相提並論,更別說要求全員默哀。乗松聡子主張,如果日本社會願意面對日本的過去並承擔戰爭罪行,且平等對待同為核爆受害者的在日朝鮮人的話,那麼呼籲默哀的意義就會有所不同,或許也會讓更多的國際人士主動呼籲默哀。
然而,當今日本社會的現況是政府帶頭否定強制徵用的歷史、國會議員前往靖國神社參拜並美化侵略戰爭,與「慰安婦」相關的議題或展覽屢屢遭到恐嚇及威脅。奧運期間,JOC甚至並未禁止使用爭議性極高、含有帝國主義侵略象徵的「旭日旗」。
乗松聡子進一步以釜山的「國立日帝強制動員歴史館」展板說明文為例,讓我們認識到,在廣島與長崎受到核爆傷害的人中,朝鮮農民、軍工廠徵用工、盟軍戰俘所佔的比例極高。這些人的受害導因於日本帝國的侵略戰爭。乗松聡子因此主張,若只強調廣島、長崎是人類史上首次核武器悲劇,並基於那樣的「普世性」區分原子彈爆炸與日本殖民歷史,是不合理的。
乗松聡子的「違和感」正是在此:作為戰爭加害者的日本,非但沒有承擔戰爭責任,反而以受害者的姿態,宣傳日本城市的慘狀以強調世界和平的重要。反戰和平固然是人類共有的普遍價值,但是,「反戰和平」的意義會因「由誰提出」而有所不同。如果日本沒有真切反思和彌補過去,那何來談論全人類共有的普遍價值的資格?
乗松聡子進一步解釋,事實上,無論奧運會舉辦與否,朝鮮半島和中國每年自發性地為廣島和長崎原爆造成的損失哀悼的人不在少數,但是若由日本主動發起並要求,似乎並不那麼恰當。在此,乗松聡子以「甲子園8.15默哀」為例,促使我們思考不同對象與哀悼的意義。每年8月15日正午,阪神甲子園球場響起警報、全場靜默,但並非所有在場的高中生都是日本人,有來自海外的、有在日朝鮮人等,「低頭默哀」的意義勢必因人而異,畢竟「8月15日」對曾受到日本侵略的前殖民地而言,是一個慶祝解放的日子;從盟軍的角度來看,這是對日抗戰勝利的日子,是日本法西斯主義瓦解,亞太地區恢復和平的日子。
由此可見,任何戰爭或歷史事件,對位處不同位置的人們有著極其不同的意義。乗松聡子呼籲,日本必須設身處地,不能要求被害國也像他一樣,區分原子彈爆炸與日本殖民,更不應該強制被害國與自身持一致的態度面對歷史。況且,正如乗松聡子的批評,若日本人面對過去時僅擷取「原爆」這個歷史片段,無非是否定了日本是戰爭加害國的事實。
儘管乗松聡子強調自己的「違和感」,但就如呼籲「8.6奧運默哀」的人們,乗松聡子相信追思哀悼核爆受害者是必須的,同時,唯有正視歷史、相互理解,才能實現一個沒有核武器、沒有戰爭的和平世界。
相關資料來源:
- 8月6日の「原爆の日」に、五輪選手に黙とうを呼びかけることへの私の違和感, 論座 (August 3, 2021)
- Tokyo Olympics not to observe moment of silence for A-bomb victims, KYODO NEWS (August 1, 2021)